十七
我騎車帶著趙云強回家,一路上沒問他考試的情況,也不跟他提他哥哥。我就跟他說:“你們朱老師跟我說了,我們家這個情況,你自個心理有數。他希望你填報一個中專。”
趙云強有鼻子答復我“嗯”,說:“我哥早這么定的。我也不想念高中。”
“你們的媽不容易,咱家窮,這兩年,是多虧你爸走之前還攢下點錢,能支撐你們哥倆讀完書。你和你哥,都要靠自己。媽以后老了,是要靠你們的。”
趙云強就不肯說話了。作為家里的小幺兒,家里最好的都給他。他爸在世時,對他也不像對他哥哥那么嚴。比起韓云峰的膽小怕事,我一直覺得小二子挺“面”、挺“蔫”,出息不大的樣子。我倒沒想過后半生靠的還是他。
到了家,我們才發現,大木門上被人潑了糞,似乎不是一兩天了,糞水都被晾干了。趙云強氣得又蹦又跳,我卻想,是不是大兒子韓云峰回來了。進了院子看了看,連院子里都被人用塑料袋裝著糞水甩了進來,各屋卻看不到韓云峰來過的影子。他怕是真的走遠了,并不是十天半個月就能回來的。
我不知道誰向我家潑了糞。要是以前遇到這種情況,我肯定要在村口罵那些欺負寡婦娘們的小人。那晚,我只能收拾好院子,擔水把大門沖了又沖,洗了又洗。
傍晚,村長韓志權找到我家門口。他面皮有點浮腫,必定是這幾天的喪事累的。他見我面就問我:“志珍,小強子中考的怎么樣?”
他從來不敢叫我家老二趙云強的小名“二百塊”,因為當年就是他帶著一幫人到我家罰款的。這些舊事,都像昨天發生的一樣。我不想搭理他,將手中半盆水潑出去,濺在有糞水的地上,也濺到他褲腳上。
韓志權好似并不為然,自顧自摸出一支煙點上,望著遠遠的農舍和農田說:“我聽忍冬說你家韓云峰到縣里復讀班去了?”
“嗯,二百塊中考完了,他不去復讀還等到什么時候?”我隨口這么跟他說說,心里卻想到老大韓云峰就這么走了,很難說是不是真的找一個地方安安靜靜去復讀了。
“很好,你讓他安心復讀,好好沖刺一年。暫時不要回來了,我大兒子云鵬的氣還沒消掉,不要讓他碰到云峰。我怕他們又生事端。”
他這是善意,但我聽了冒火。我說:“韓云鵬太欺負人。他想懷疑誰,就懷疑誰,想怪罪誰,就怪罪誰?”
“不是他疑心,是你家韓云峰確實跟我家小偉在魚塘邊有過口角,甚至要打起來。當時還是韓云鵬把他們兩人拉扯開的。”韓志權難得這么低聲下氣跟我解釋。
“有口角就要殺人?那這韓莊里天天要死人!你們還是懷疑我家云峰,你們從來沒準備放過他。你們往我門上潑糞,你們欺負我一個寡婦娘們。”我摔下盆子,準備跟他魚死網破。
韓志權拉我胳膊,突然自己抹起淚來:“小聲點,我可不是找你來吵架的。我也不知道你說的是什么回事。小偉其實是我害死的?”
我聽他這么一說,立刻安靜不響,詢問他這話該如何說起。韓志權說:“小偉是開摩托在村口轉彎時滑倒的。公安刑警說,從車轱轆的痕跡來看,他速度并不快,彎道兩邊草也茂盛,一般摔倒頂多有點傷,不至于要命。害就害在那個彎口有根電線桿,那是鎮供電所換線時拉下的。小偉滑倒,一頭就撞在了電線桿上。那還能有什么活命?”
“是,原來是這樣子。但跟你什么關系?”
“他那摩托車是我給他買的。那根電線桿,一年多前,鎮供電所要刨掉,我沒讓。因為當年他們到村里布線時候,村里就給他們交過錢。當時,村里是湊了二百塊。我尋思,刨桿子,他們應該給我們退錢。這事就僵著了。是我自己害死了小偉。”韓志權邊說邊抹淚,好像要把臉皮給扯下來。
罰了二百塊,我多了一個兒子,為了爭一個二百塊,志權丟了一個兒子。這理沒法說。我就從來沒有見他如此傷心過,心也軟了,說:“好,我就讓小峰避著點大鵬吧。是,兩個火氣大的年輕人碰頭,沒準真會鬧出事端來。”
韓志權當即抹干了淚,表態說:“好,村里這兩年接二連三出事,鎮上各種瞎話傳,各種先進評不上,丟人啊。今年報特困戶,我一定把你家給報上,減免兩上繳,也有大幾十塊的助貧補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