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幫小二子安頓好宿舍，學校的老師們就趕我們這些送新的家長出來了。我留了二百塊錢給趙云強，自己隨送娃的家長大流出了學校門。也就是這么一次，從此我再也沒去過他的學校。

出了校門，我想起兩年前跟我們家老大韓云峰跟我說過的話。他說：“媽，等我考上了清華大學，帶你到BJ好好逛逛。”

我跟他說：“去BJ一趟，路費太大了，要多少斤的麥子，多少斤的稻谷才能湊起來。你呀，能把你自己送過去就不錯了。我不稀罕去。你弟要是考上什么學校，也是你去送。家里的豬，雞和鴨離不開我。”

話真的說早了，沒想到，小二子趙云強倒是我親自送進校門的，大兒子卻不知道跑哪去了。我心里頓時空蕩蕩的，又高興又難過，沿著街邊走，只想著將來幾個月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去找韓云峰回家。我真心是覺得，只要他好好活著，不出三個月我肯定能把他找到，根本沒有想到，這一等將會這么久。

我想著事，走過一個街口，猛抬頭看到一根電線桿子攔在我面前，心里感覺真不好。自從韓云偉出了車禍后，我看到電線桿就心驚。但是在這根電線桿子上，我看到了一張白紙，上面有一張模模糊糊的照片，照片里一個學生娃的模樣，旁邊還有幾行字。我識字不多，但是“尋人”兩個字我還是認得的。我拉住身邊路過的一個中學生樣子的娃，給我念念這紙上寫的是什么。

那娃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湊到那貼紙上，一字一句地念給我聽：“阿姨，這是尋人啟事，是說城關鎮人民北路富康花園3棟405室戶主家一個五歲小男孩王亮亮，于9月18日下午在小區內玩耍不慎走失，走失時上身穿紅色短T恤，下身穿軍綠短褲，有知情者請速與戶主王建國聯系。”

原來找人可以用這樣貼廣告的方式來做，我總算是學到一手了。那學生娃走后，我把那張尋人啟事小心揭了下來，疊好放到口袋里。沒走幾步，我果然在下一根電線桿上也看到了同樣的尋人其實。走了幾步，又看到了一張。我倒很想上門問問這戶人家在哪印這么多的尋人啟事。這一想，我心就酸了，這家人五歲的孩子走沒了，心里一定是火燒一樣的著急，我家老大畢竟已經成年人，至少不用擔心他被人拐走了。

晚上，獨自乘車從縣城回到家里，我再走進院子，就感到空空蕩蕩的。我爹變成堂屋里的黑白相片了，趙新田也變成黑白相片，陪在他身邊，師徒團聚。大兒子韓云峰不知跑哪里去了，二兒子趙云強也到縣城里去念書了，這偌大的房子只剩下我一人和我腳下的影子了，我忍不住大哭起來。

嚎了一陣子，我想家里沒有人，我哭給誰聽呢，難道是墻上的爹和趙新田？人只要活著有口氣，日子不差分毫地還要過，還不如早點睡，養好精氣神，明天再作打算。然而躺在床上，我腦子里全是老大韓云峰的影子，想著懷胎十個月把他生下來，趕著年來到我家，天寒地凍缺少奶水，他凍得哇哇哭，全靠喂稀薄的玉米粥湯，邊嚎邊吃，像個小貓崽子。一不留神，他稀里糊涂就長大了，瘦的跟麻桿似的，腦袋卻大，自小就明事理，總是貓在角落里，眼睛瞪得老大，默默不語；家里不寬裕，生了二兒子，添了張吃飯的嘴，大人就得讓著。韓云峰逐漸長大，能蹦能跳了，飯量就大起來，凡是吃多了，就要受氣了。他爹心中不痛快就揍他，本來是個特別大大咧咧愛耍的小娃，漸漸被揍得沒了脾氣。

老大悶、老二蔫，全賴趙新田不會當爹。虧得我爹生前還能疼幾年這長孫子。一個男娃，怎么能越活越壓抑呢？韓云峰就是這樣的孩子。他太懂事了，太懂事就容易怕事，壓著火氣過生活，凡事都先委屈自己，壓得過了頭，就走丟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