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后來,趁著大伙農忙的時候,我一個人到韓云偉出車禍的路口去查看了一番。村口那根歪水泥電線桿,韓志權已經讓人給刨了,放倒了。以前,我天天打村口道路來回,還真沒注意過電線桿在路東還是路西。跟韓云鵬說得一模一樣,那根奪了小偉命的水泥電線桿子,真的是在路東。如今,它被人用稻草蓋上了。我扒拉開稻草,仔細看了一下那根桿子。深年日久,桿上斑斑點點都是黑油泥,我實在看不出有沒有血跡。在家里,我也前前后后搜遍了,沒有找到任何一截帶血的棍子,總算是松了口氣。韓云鵬完全是在血口噴人。
晚上,我燒火做菜,二兒子云強燒火。我看他折了很多木棍往爐膛里送,就問他:“咱們家稻草用完了,垛子那還多著么不是。哪里來的這么多木頭的?”
云強盯著爐膛發呆,半會也不搭我。我就又問了一遍,他說:“我哥在家時從河沿抱回來的。徐忍冬家男人韓立財把那棵老病柳樹給砍了,枝葉堆河渠邊沒人要,他抱了點回來。”
“哦,什么時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我很好奇。
“有天晚上,哥給我出了張數學模擬卷子做。我做得慢,他自己陪得悶了,惦記起這事,出門溜達了一會,抱回來的。”
“具體哪天晚上,是韓云偉出事的那天晚上嗎?”
趙云強被我問得一怔。他人還小,心里有事表情藏不住,埋頭拼命往爐膛里塞那些枝條,頭也不抬說:“不是那天。就是有天晚上,反正不是那天。我記不得了。”
他這么支支吾吾的,我心底反而有些慌,看著滋滋冒熱氣的鍋,想到可能真有什么帶血的木棍之類的,也可能被塞進爐膛里當柴火燒干凈了。我這純粹是胡思亂想了。
跟韓云鵬吵過一架也好,很多話挑明了比藏著掖著好。韓云偉已死,活人的日子還要過,
趙云強幫我忙完了“雙搶”,算是人生頭一次體會做農家子弟的艱辛。他應該慶幸自己有一個好哥哥,以前幫著我做了很多事,都沒怎么要他動手。
我的大兒子韓云峰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回來。他離開后頭一個月的晚上,我每天晚上都睡不好覺,胡思亂想的十分厲害,總想著有一天,他會被警察押送著回到韓莊,或是想著韓云鵬在外遇到了他拿著刀子追砍他。我有時希望他走得越遠越好,有時又盼望著他能回來把事情說個清楚,不管什么結果,也算是一了百了。
即便我做了最壞打算,可從沒想到要等二十四年。
9月21號,過完了一個不團圓的中秋節,我送趙云強到縣里的師范學校報到。縣里的師范學校,聽起來名頭很小,跟外面的大學沒法相比,也有好幾十年的歷史,解放前就建成了,還是什么進入歷史的名人創辦的。我去看了,滿校園的老房子,紅磚黑瓦,墻上都長滿了爬山虎。我二兒子趙云強進入學校算是高分錄取了,剛報完到就要跟縣里簽訂就業協議,保證畢業后服從縣教育局分配。剛上學就能解決工作,我是滿心為小二子高興。他卻悶悶不樂,抱怨說:“他們是要我們還回村子里教書去,就像是我班主任朱紅兵老師他們那樣。”
“像朱老師那樣不好嗎,心氣別太高,那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的事,不用像你媽這樣面朝黃土背朝天。”
趙云強不搭理我了,他的目光已經被校園里走過的一個又一個穿花裙子的女生吸引了。我看了看小強那慢慢突出的喉結,嘴唇上新冒出來薄薄一層的絨毛。那些小姑娘真是俊,我看得心里也美,囑咐小二子:“好好學習,這地方不錯,二百塊,你是來對了,畢業能帶一個回家更好了。”
趙云強撓了撓頭,臉居然紅了,小聲念叨:“媽,你說的啥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