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三天后,韓天余安排好了家里蓋房子的事,果然就開車帶著我去省城了。
我是平生頭一回坐轎車,軟綿綿的像是坐在一個大沙發上。我有點暈車,帶著塑料袋走,一路上吐過兩回。這一路走的可真是遠,連我都沒想到,從韓莊到省城會走這么遠,一早上出發,彎彎繞繞走了十幾個小時,經過了好幾個市。
一路上,他指著無數的工地告訴我:“大奶奶,看見沒,這些都是正在修筑的省道和國道公路。馬上還要修高速公路。要想富,先修路,只有把路修好,才能發家致富。”論在族譜里的輩分,韓天余的確跟我隔著一輩,叫“大奶奶”也對。我搭人的車坐,還占著輩分,怪不好意思,就讓他叫我“云峰媽”。一路上,他都在跟我講在外面普通人發大財的故事。他真是見多識廣。不過,我真想象不出來,高速公里是什么樣的路。
我也是頭一回見,這春光里,這么多的工地在施工。一路走,一路都在修,頂多能想到可能韓云峰回家的時候更快更方便一些,哪能想到什么“要想富,先修路”這么大的道理。難怪年輕人都不把韓莊當回事了,外面變化太大了,他們走出去就會長見識。
開車到了省城,我也是驚呆了,那么長的江,那么長的橋,還有那么多的高樓,我也是第一次看見山,平地里就隆起一大塊,上面全是樹。省城里人真多,騎自行車的人、騎摩托車的人、開小汽車的人,每個人看起來都有精神。城里到處也都是工地,轟轟隆隆地響著,塵土飛揚。我想,要是韓云峰真到省城來過,隨便找個工地就能搬磚了。不管是誰想要找著他,還真不容易。省城里有些地方樹長得老高,有些地方房子也挺破舊,但不管走到哪都是人多熱鬧,到處跟大集似的,來來往往,匆匆忙忙。
韓天余的工廠就在一個小山包下面,從外面看起來也是有點破舊。他告訴我說這以前是一個國營小廠,現在被他的老板買下來了,正在投錢升級改造。他就是老板花大錢請過來幫忙整修機器的。我就好奇韓天余初中畢業,在哪學的修機器的本事。
韓天余說:“嗨,那不簡單,看看說明書,弄清楚原理,自己上手摸摸,有什么弄不通的。就跟咱新田大爺當年做木工一樣,我看他什么家具瞄一眼就會做了。”
韓天余還記得趙新田是他大爺,真的讓我很感動。
晚上,韓天余的老板請他和我一起吃飯。那老板是個中年人,帶著個金絲眼鏡,穿西裝打領帶,像一個小學校長。他還帶著一個漂亮時髦的女孩子,說是他秘書。老板請我們到廠附近一個飯店吃飯。
我是一次走進這么亮堂和豪華的飯店,燈照得我眼睛睜不開。
到包廂里坐下就開吃,那一盤又一盤的菜,也是我從來沒吃過,見都沒見過。老板招呼我們吃好喝好。韓天余偷偷捂著嘴告訴,我老板很有錢,多有錢讓我猜。我說能有十萬塊錢?他噗呲噗呲地笑,說手掌都比劃不過來,有好幾千萬。我的天,我不僅僅是第一見,也是第一次聽說,一個人能有這么多的錢。幾千萬,那錢不該堆成山嗎?
這個老板是為了特意給韓天余接風洗塵的。他說必須要請韓師傅帶著幾個人再加班,搶修另外幾臺設備,保證一個月之內能夠順利開工。韓天余喝了老板敬的酒,拍著胸脯表示一定。老板也說要連韓母一塊敬,酒杯端向我才知道,他把我當成韓天余的媽了。我連連跟他解釋。我的方言,老板也聽不懂,韓天余幫著翻給他聽他才明白我只是他同村族人。
老板問我為啥到省城來。韓天余就幫我把來意說明白了。老板一聽嘰里咕嚕說了一通,隨后就讓女秘書取了一個長方黑匣子出來,像是一個被剪了線的電話,還帶著一根短天線,又說了一通。
韓天余說:“我們杜老板是上海人,老克臘,最見不得這種欺男霸女的赤佬事情。他說村干部欺人太甚,他認識省報記者,已經幫你聯系好了。你就按他說的,去找一下,把這事在省報上登一登。登出來了,就能找到韓云峰了。要是找到云峰,讓他也別考什么大學了,跟我一塊,幫老板整活,一個月我可以保證給他這個數。”他豎起一根手指頭。
我問他:“多少錢,一百?”
韓天余紅著臉說:“一千塊。”
一千塊錢,真是太多了。
聽云峰班主任朱紅兵老師說過,他一個月工資才二百塊,還老被縣里扣錢。我辛辛苦苦種一年的地才兩千塊錢不到。難怪韓天余這么抖擻,大張旗鼓回家扒了草房子蓋樓房,這幾年,他在外面真沒少掙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