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冬天的時候,我家里又來了一個特別的客人,不是別人,正是韓云峰的高中同學曹永芬。她特意騎了一輛輕騎小摩托,到我們莊上來找我。我看著她帶著一個很大的紅頭盔,裹著厚厚的軍大衣,必定是跑了很遠的路,特意來跟我說云峰的事。
見到曹永芬,我就想起了燒掉的韓云峰的那些書和日記,實在覺得他太配不上這女孩子了。曹永芬開口就問我,韓云峰有沒有回家?
我實話告訴她沒有回家,但有人報過信說他在河南挖煤。
曹永芬搖搖頭說,他肯定不在河南。她隨后從懷里掏出了一封信給我說,有一個在西安念書的同學在這學期末給她回了一封信。她正好從省城放寒假回家,稍稍安定,就帶給我了。
我看了看信中的內容,那個在西安讀書的男生,說有一次旅游,在火車站遇見過韓云峰。兩人因為同過學,還在車站附近面館一起吃了一碗臊子面。信中說,韓云峰并不像十分落魄的樣子,穿了身新的運動裝,臊子面還是他請的。韓云峰提到過自己準備先北上,去BJ轉轉,然后再南下。那個男生問韓云峰,這么到處跑干嘛?他從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疊亮圓盤,抽兩張送給他說,是賣VCD謀生。
我摘下老花鏡,詢問曹永芬:“這個VCD是什么東西,煤礦上用的?”
曹永芬搖搖頭,指著堂屋里的黑白電視機說:“是一個新發明,類似于錄像帶。我也是只見過一回,學校里播放農業科普片的。”
我不住點頭,說:“這么說,韓云峰現在靠販賣VCD為生?”
曹永芬說:“應該是這樣子吧。聽說賣這個還挺賺錢的,很多人都在倒賣盜版的VCD?!?/p>
我滿心高興,感覺壓在自己胸口這么多天的大石頭一下子飄走了。以我家韓云峰那個腦子,怎么可能安心去做挖煤這種苦力活,果然是找了一個好營生在做。那封信就說這么多。最后說,韓云峰送的那幾張VCD里是一部新拍的外國電影,叫做《刺激1995》。
我就問曹永芬,那同學知道韓云峰后來到底去哪了?
曹永芬搖搖頭說,她收到信就跟那男同學通過了一個長途電話。他說,自己本來跟韓云峰聊得還算好,一旦跟韓云峰提及說老家的人還在找他。他說韓云峰臉色就變了,也不愿多說什么,匆匆忙忙起身結了賬就告辭了。最終,他是打了去BJ的票還是去南方的票也不得而知了。
曹永芬能告訴我的事,也就這么多了。我非常感謝她大冷天給我送了這么一個定心丸,要殺兩只雞讓她帶回家。曹永芬拼命推辭。我家里再也實在沒有別的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了,只好搬了兩顆大白菜求她帶走。
送走了曹永芬,我的心情好了幾天。正好到逢著十五日的大集,我就特意到集市上留心看一看。正好有人用音響在鎮中心廣場上唱歌,唱的是跟我家二兒子一樣的港臺歌曲,遠遠就能瞅見。
人海翻翻,涌來涌去。我擠進去一看,有輛小卡車拉著半車的貨物,那彩電、音響都擱在小卡車里,用一個銀色的扁方匣子連著彩電在放。有個穿著松垮西裝的男人手里拿著話筒站在彩電旁邊唱歌。見人足夠多了,他就停下來,說:“VCD,VCD,比錄像機容量大。不要四千八,不要三千八。一千九百八十八,一千九百八十八,激光鐳射,高科技你帶回家。買機送碟片,港澳臺,歐美日,想看就看,盡情觀看。買一臺VCD,送十張碟,買兩臺,送三十張。一張碟多少錢?市價五十塊,批發價三十塊?!?/p>
兩個黑而壯的男人,抱著兩大框亮晶晶的玩意在買,想必那就是韓云峰在西安賣的VCD碟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