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上海知青走了沒幾天，香港回歸了。我在電視上看得直播，心里面只有唏噓，那么大一個城市都能回家，大兒子韓云峰四年沒一個信，真不知道等到哪天他才能回家。

兩天后，我二兒子趙云強一身時髦打扮，從縣城回來。這次，他還帶回來一個同樣時髦的女孩子，大大方方跟我說：“媽，這是我女朋友，小麗。”

那個“小麗”穿著緊身牛仔褲，瘦瘦小小的，腳底下一雙厚厚的鞋，眼睛倒很大，身上香噴噴的，頭發又長又黑，挺漂亮的一個女孩子。我真是又驚又喜，連忙招呼客人。我們家實在窮得不像樣，趙云強也沒提前跟我說，好收拾一下。化肥，種子，都胡亂堆在堂屋里。我趕忙擦干凈了桌椅，請她坐下。

看這個女孩樣子，一眼就不是我們農村人，細問問才知道她名叫“談麗麗”，是江南外市的城里人，也考在縣師范讀書，只是跟趙云強一個年級，但是在英語班。我實在想不出趙云強用了什么辦法，跟談麗麗這樣的姑娘談成了男女朋友的。甚至，我壓根都沒想過那蔫蔫的“二百塊”，在念書的時候會處上一個女朋友，還是城里姑娘。這孩子，自從念了書以后總是嚇唬他媽。

談麗麗想幫我做一些家務，我趕忙勸下她，讓她坐著喝茶就好。我一邊準備著中飯，一邊跟談麗麗聊聊，問問家庭情況。一問，我又一驚。談麗麗說她父親是做生意的，搞建筑，現在江南江北正做著很多工程。

我忍不住看了一眼自家的寒酸樣，又看了在拍打黑白電視找信號的趙云強，心里只有暗暗嘆息的份。趙云強這土里吧唧的孩子，怎么能找這樣一個洋氣的女孩子當女朋友的。

我正在跟談麗麗聊著，突然她腳邊的背包一陣子“叮叮咚咚”地響。她從中翻出一個小黑匣子來，掀開放在耳朵邊，用十分綿軟的南方方言說話。應該是跟她媽媽說，她在同學家玩，自己要隔一天回家，讓她爸爸明天派人到天平鎮的韓莊來接她。

我還算是認識那個玩意，像是一個更小的“大哥大”，也就是手機。我真沒想到，她這么個小小年紀的女孩就有一個手機。

談麗麗沒啥城府，心里有啥都說，跟我說，她家就一個女孩，聽說趙云強還有一個哥哥，挺羨慕他。她還說覺得我二兒子人聰明、熱情，好學上進，在學校里特別受老師和同學的喜歡。

我就問她，你家里知道你談男朋友的事嗎？

她說，知道啊，我媽還說讓我帶云強一起到我們家去玩玩。

我就不吭聲了，把摘好的菜收攏收攏，到廚間去做飯。趙云強則大聲抱怨著：“媽，咱家得換一個彩電了，這破電視真不成了，雪花太大了。”這個傻小子，一點不知道藏拙。

談麗麗在我家里住了一晚。我把最干凈的左屋讓給她住。我看趙云強摟著她聊天聊到很晚，怕這兩個小孩有什么情況，就把趙云強趕到廚房間他哥哥臥室去睡了。晚上，我把堂屋的大門閂緊，害怕兩個小孩把持不住，生出什么事端來。我們這樣一個家，實在是不能再出什么事了。

那一夜，我都沒怎么睡好，心里翻來覆去地想著，趙云強要是跟著談麗麗到她江南的家里去，不知到會見到什么情況。聽說，江南人流行招女婿，如果是那樣，怕他也一去，就不回頭了。

好在兩個孩子就是談戀愛，倒也單純，一夜沒事。第二天，我早早起床做飯，給他們下了一大海碗的雞蛋面。問談麗麗睡得怎么樣，她說好像聽到老鼠跑，老是被嚇醒。我只好說我們鄉下，條件跟不上，是你們城里不能比。

這姑娘倒也單純，呵呵地笑笑，高高興興地捧起玉米糊粥大口大口喝，夸贊真甜，真好吃。

我是喜歡談麗麗這個小姑娘，但看著自己的二兒子趙云強，總覺得是配不上，心里是各種滋味。一上午，趙云強就帶著她到韓莊四周轉轉，還跑到九龍湖邊上去玩了一圈。我備好了午飯，他們回來剛吃完飯，談麗麗的手機就響了起來，是她父親派的司機到村口來接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