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我到鎮上找了一個公用電話,用曹永芬留給的呼機號碼跟她聯系。我撂下電話等,過了兩分鐘,曹永芬就打了過來。她問我是誰有什么事,我告訴了她是我。她的話里立刻有了笑意,告訴我她現在到白沙鄉搞社會實踐了,推廣高油花生種植技術,她問我是不是小豬養殖出了什么問題,她可以幫我請教她的老師。我告訴她小豬養得很好,已經是膘肥體壯的了,每天吃食多多,像個小胖墩了。她就電話咯咯地笑了起來,心情很好。我猶豫了片刻,問她有沒有得空去上海。
曹永芬不作聲,過了一會,她告訴我說:“阿姨,剛才我翻了翻會議通知,我要到12月份才去,您很著急嗎?”我忙說不急不急,就是提醒一下,要是見著韓云峰催他過年一定要回來。曹永芬在電話里說一定一定,好的好的您放心。
離開那個公用電話的小超市,我看看天,頭有點暈,突然想到要是韓志權若要緩過神來,像是帶走徐忍冬那樣,帶著兩個壯漢去上海把韓云峰綁回來,屈打成招該如何?我真恨不得自己立刻插翅膀飛到上海去找他。思來想去,家里養著豬,又走不開,只有翻翻通訊本,找到了另一個人,那個知青朋友,闊太太盧毓嘉。
盧毓嘉留給我的是她家里的電話,我問了小超市老板,打上海屬于跨省長途,要一塊五錢一分鐘。思前想后,我還是撥了她的號碼。接電話的是一個歲數大一點的女人,她說自己是盧女士家的阿姨,她在樓上健身。我就只好請她把女主人下來,眼看一秒又一秒,過了足足三十秒才才聽到盧毓嘉的聲音。她還好似在喘著氣。我急匆匆向她自我介紹了,她楞了四五秒鐘才反應來:“哦呦,是老鄉家韓大姐,我說儂不聯系我煞!”頓了頓,她用普通話說:“你是不是要到上海來了?下個月我要出國去了,你要來早點來啊。”
我說:“盧太太,我哪敢上您家打擾啊,只是有一事求您幫忙,我也是沒辦法,這跑腿的事情勞您一個貴太太。”她讓我說說看。我說我兒子有線索了,的確就在你們上海,我有地址,能不能幫我找他一下。她不作聲,又是幾秒鐘后,她問我你兒子在哪呢?
我把黃孝明警官傳給我的地址報給了她,在一條叫黃河路的地方。她聽后又笑了起來說:“嗯哪,沒事。這地方離著我家可真近,開車估計要不到十分鐘,我幫你去看看,勿要擔心。”
我簡直是千恩萬謝,知道這么一樁事麻煩人家真不對,但我也是法子。她又問我:“如果見到你兒子,要有什么話對他說嗎?”我跟她說:“如果真見著他,就告訴他,韓志權叔叔盼他早點回家過年!”她也是認認真真記下來,說好的我一定帶到。
那一個電話,花了我五塊錢。我知道,這應該是距離我大兒子韓云峰最近的一次電話了。我心想,得到消息的韓云峰多半還是會走人,更希望他能膽子壯一點,大大方方回來。
離開鎮上往韓莊走,我又不爭氣,忍不住淌眼淚,一路走一路流淚。
到了十二月份,村口小賣部韓志富媳婦在路口朝我家門嚷,說有個姓曹的閨女給我捎來了一個電話,讓我去回個電話。我正在用豆渣餅,在糞桶里給豬娃們拌飼料,聽聞她喊,便丟下食瓢,匆忙往村口趕。我撥了曹永芬的電話,她掛了,隨即再打了過來。
不出我意料,曹永芬告訴我說:“阿姨,我在上海,去過你給那地址了,黃河路上是吧,以前的確是一家小化妝品門店,是只有兩尺寬的一個樓梯走道改的,還兼賣光碟之類的。但是好像剛剛關門了,我問問左右店鋪的人,大致跟我形容老板那樣子和口音,各方面真的挺像是韓云峰的。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就突然關門了。可能是年底房租沒談好吧,搬到哪里去他們也不知道。”
我聽完了她的電話,心里冰冰涼的,韓云峰離出走了兩次,這是第二次,上次是他自己嚇跑了的。這次,該是我這個老笨婆子把他嚇走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