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
那一年過年,我深知大兒子韓云峰該是不可能回來過年了。二兒子趙云強也在家潦潦草草呆了幾天。跟曹永芬一樣,作為畢業生,他也要實習去了,就被安排在縣中的附小進行實習。在家幾天,他心情不太好,灰頭土臉,說自己在學校背了一個處分。
處分是一座大山。我們當民兵那會,最怕就是自己不按訓練要求來干,被部隊記處分。我吃了一嚇,問他為什么。他說因為縣教育局查突擊檢查,查到自己違規在校外補課,考慮他還是一個在校中專生,學校就給了一個記過處分。趙云強自己倒不是很在乎這個處分,他發狠說,將來大不了去給談麗麗爸爸打工。其實,我清楚,他心疼是自己掙不到錢了。
我就更不敢把他哥哥的事情告訴趙云強了。
聽起來,所有的事,都怨咱家實在太窮了。不是因為窮,趙云強不會把錢看得那么重,也不會因為搞課外補課被處分。唉,窮人家的孩子,上一輩欠得太多了。我想想,這事可不能這么懸著,得想辦法。
那一年,我過得十分不安生,一會擔心老大韓云峰離開上海后生計沒著落,一會又擔心老二趙云強工作受影響。年后,趙云強返回縣城,繼續去他的小學實習去了。我十分不放心,一早喂飽了三頭豬,就湊上身邊所有的錢,去縣城,去了趙云強的學校里。我在縣城的商店里,我咬牙買了兩條煙、兩瓶酒,沒進校園,而是到師范學校的家屬區,詢問趙云強班主任家門牌號碼。
我以為送禮這事,很難做出來,可是我真急了,就沒啥難的。千幸萬幸,趙云強班主任那天正好在家,連同他的夫人和女兒都在。他當然不認識我,我因為送過趙云強開學,對他有印象,也記住了他的姓名。得知我是趙云強母親時,他忙讓我進屋。我把煙酒擱下,他先問我:“趙師娘,你這是有什么事情嗎?”
我就跟他長話短說,能不能把我兒子的處分給撤銷了,咱家太窮,他這是為補貼一點學費才去辦補習班的。
聽真了我的話,那個班主任倒很吃驚,說:“哪有這回事,雖然縣教育局在查在職老師校外補習的事,可是趙云強是一個在校學生;況且我們學校是省屬學校,也不歸縣局管理。你兒子身上不但沒有被處分,還因為抗洪出力,被縣里評為先進青年。”
我聽著一愣,腦子里完全不知東南西北,不知道班主任葫蘆里賣的什么藥。班主任推了推他厚厚的眼鏡,繃著臉告訴我說:“不過,正好你來了,的確有一件事要跟您商量。最近,按照入學的協議,所有畢業生都要填畢業分配志愿么。縣里面本著從哪來到哪去的政策態度,想把你家趙云強分配到趙莊小學。給的編制,是縣實驗小學的編制,但必須先要去趙莊小學工作滿五年。五年后,調回到縣城任教。機會難得啊,這應該是包分配的最后一屆了。其實,這次分配也是有名額限制的,實小的編制那更少,明年可就沒有這樣的政策了。很多人家在爭。因為你家趙云強抗洪表現突出,我才考慮把他放在第一個。”
“畢業就包分配,端上縣城的鐵飯碗,這多好的事啊,謝謝老師了!”我聽來這真是一個天大的喜訊。
“問題是,你家趙云強有很強的抵觸情緒啊。他似乎有自己的想法,不愿意做鄉村教育,所以您回去要多做做他思想工作。他跟你編瞎話,說什么挨處分,是不是因為這個情況呢?”班主任最后對我說。
我真不知道還有這么個情況,臨走千推萬推,堅決把煙酒留了下來,請班主任拿定主意,別管小孩子自己什么心思,無論如何要讓趙云強分配到位。班主任真推不過我,我擱下禮品就跑了出去。
我是又喜又惱,想韓云峰心思沒白費,這個弟弟的書也沒白念,能吃上公家飯,這是多好的事情。趙新田若是泉下有知,也該謝我沒偏心,也沒耽擱隨他趙家姓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