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
中午,我在縣二附小找到了趙云強。他見到我有點迷糊,問我怎么跑縣城里來了。我跟他說你媽還沒喝口水,也沒吃飯呢。他就帶著我到學校附近一個小吃店弄點吃的,一碗餛飩,兩個五香茶葉蛋和兩個韭菜餅。
我心情是真好,這么點東西,很快就吃光了。我故意跟他講:“我是去你學校找過班主任了,求過他了,你那個處分被撤銷了!”
趙云強的謊話被拆穿了,臉也不紅,就順著我的話頭說:“嗯嗯,你能耐大!”
我跟他說:“云強,媽也吃飽了,馬上就要趕回韓莊去。家里的豬,一天都沒有喂,肯定急得跳圈了。我跟你說話,你要聽著,學校怎么安排,你就怎么去做,一定要聽班主任的。”
“豬豬豬,你就知道豬。我的事不用你管。”趙云強有點惱了。書讀得多了,蔫巴蔫巴的娃都長了脾氣。我可不慣著他,反復跟他說了三遍一定要聽班主任的。
我從縣城趕回到家里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三只豬拱在食槽里嗷嗷地叫喚,一天沒進食,它們怕是餓壞了。我連忙切豬草,打水拌豆渣和玉米,把它們三個小老爺給伺候好了。
那天晚上,我特意給掛在墻上的趙新田燒了一炷香,告訴他趙云強的事。我讓他來決定,第一柱煙出來,如果向左歪,那就壓著他兒子去趙莊當老師;如果向右邊歪,我就依著趙云強那點藏不住的小心思,讓他跟那標致的小女朋友談麗麗去江南,去當人家的上門女婿,工作啊錢財啊啥就都有了。
死鬼趙新田也不是爽快人,一柱煙升得筆直,直接散在了空氣里頭,完全不給一個準信。我一如以前地瞧不起這蔫人,一口氣把煙向左吹去,滅了香火,下定了決心。
過了兩天,趙云強氣沖沖地從縣城回來了。他一進門就丟下煙酒,說:“媽,你干了什么丟人現眼的事情,還給我班主任送禮了?”
我在用干蘆篾修補糧倉的笊籬,被他結結實實一嚇,問他:“怎么了,尊師重教不應該啊?”
趙云強說:“他把我分去趙莊小學你知道嗎?嗯,你知道,因為就是你跟他表態的。媽,你說當個小學老師,一個月三四百塊錢,算是什么?你看我們初中班主任朱紅兵老師,干了一輩子鄉村中學教師,他那樣,體面嗎?”
“你們班主任說了,是縣實小編制,干五年后可以調進縣城。別說你,你看你哥高中同學曹永芬,人家是大學畢業生,也到基層來扎根了!”我摘下老花眼鏡,耐心勸導他。
“五年,五年是多長你知道嗎?再說了,五年后,誰跟你打包票就能回縣城,你再去找人送禮?再說了,就算是縣城又有什么大不了的,都快2000年了,你也出去走動過的,現在的外面到處在發展,那些大城市,多熱鬧。蠢豬才想著到村小里去做個孩子王。”
這個蔫孩子居然還敢給我甩臉了,我是真發怒了,一拍桌子正告他:“趙云強,你這個小畜生。這事,不管你怎么想,都要聽我的。這個主意,我拿定了。你可別想著丟下你媽,到江南去做有錢人家的上門女婿,我跟你說,這一步比當個鄉村老師還要難走。你爹啥情況,你也知道的。男子漢大丈夫,要自立門戶,去趙莊工作,你就算是給你爹把趙家的面子都掙回來了。”
趙云強沒話說了,他捏著鼻子坐在了門檻邊的矮凳上,翻看那袋子煙酒。
我知道他禁不住勸,說:“趙莊小學我熟悉,那里七八個老師都是代課教師,除了校長,沒有一個是正式編制的老師。你班主任都跟我說了,你要不是因為去年抗洪有功,根本沒這個機會。抗洪,我也出力氣了,咱莊上的書記韓志權,也出力氣。我就發了一個搪瓷杯,韓志權連個一張紙的獎狀都沒有,他還為這事虧了二十萬的蝦蟹。二百塊,咱家雖然窮,但是能自食其力。你爹媽是花多大力氣把你生下來的。你爹不在了,我可不稀罕你去發大財,我也絕不要你養,你掙錢自己花。我就要你有個骨氣,能給趙家揚眉吐氣!”
趙云強不聲不響,用腳踢了一下那煙酒,說:“媽,我就不該對你扯謊挨了什么處分!沒想到你還會干送禮的事。這煙酒,咱家留著吧,還有幾天,你就要過五十歲生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