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
2000年初,我還是等不來韓云峰的消息,耐不得急忙,便特意到趙莊小學去找了朱老師問了下。朱老師說,無論是元旦還是春節,他都沒再寄新的明信片給朱老師。朱老師說,很奇怪,年年都郵寄,他也習慣收到韓云峰的新年祝福了。今年,好像韓云峰有所感應一樣,就是沒往他這邊寄送。朱老師還讓趙云強把那一張深圳寄來的明信片帶給我看了看。的確還是這娃的字跡,但是跟他原來在家的筆記對比,寫得浮皮潦草,字丑了不少。這孩子,匆匆忙忙從上海離開,初到深圳,指定在新地方過得不舒坦,心情不好。我跟他隔著幾個省,給他擔心也是瞎操心。
趙云強在趙小工作了半年后,真正遇到愁心事了。縣里、鎮里都要求確保九年義務教育完成率,他教的六年級班有兩三個小孩想退學不肯念書了。趙云強作為班主任,擔著責任,必須要登門勸說,確保一個不能少,全得上初中。自打上工作以來,我還是頭一回見他這么愁眉苦臉的。
我就納罕了,問他:“你們兄弟倆上學時還要交學費,你爸和我從嘴上省下來都沒讓你們輟學。現在都聽說上學不要學費了,還有人初中沒念完嗎?”
趙云強推了推眼鏡,說:“可不是,村口都刷著‘磨刀不誤砍柴工,念完初中再打工’對吧。可有些短見的家長,都視而不見,比如咱隔壁那院子里的,韓立財家。”
工作半年,本來不近視的趙云強卻真地配了一副近視眼鏡,只有一百度。問他說是因為學校晚上停電,他點油燈改作業,看書,熬不住真就近視了。我心想,他大概就是處處在模仿自己的老師朱紅兵,不僅穿著上跟他很像,老成了起來,連說話那語氣都一模一樣。我說不上是高興,還是好笑,問他:“你是說韓小龍要輟學了?”
趙云強點了點頭。我立刻明白他為啥要對我愁眉苦臉的了,原是指著我幫他去做工作,找韓立財理論。我更納悶了:“韓立財憑什么不讓小龍念書呢?”趙云強拉著我說他也不知道,幫我去問問吧。
我想兒子的工作是我幫他定的,他的事讓我幫忙也是該的。那天傍晚,我們倆就蹲在大門口嗑瓜子,等著韓立財務農回來。自從徐忍冬出走以后,孤男寡女,我是盡量不跟韓立財打交道,偶爾在大路上見著,只是簡單說兩句。到了天行將要黑,韓立財牽著他的那頭老牛,慢悠悠地從村口走過來,手里還拎著一瓶白酒。
我和趙云強就起身攔住了他,問他:“小龍呢?”
韓立財說:“他不在家嗎,我也不知道這小子哪去了,力氣越來越大,我箍不住他了。”
聽到他這么流里流氣地跟我說話,我就來氣,扯嗓子說:“你得讓小龍上學,讀初中!”
韓立財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趙云強,說:“你們娘倆堵著我,就為這事?他要找他媽,我聽憑他去找了。你這是要當村長的意思了?”
我說:“韓小龍也姓韓,一個門下的。這事我是得管。”
韓立財惱火了,說:“現在這年頭,還講什么一個門下,有錢才是一家人。我都過成這個樣了。全村人都拿著我當笑話,誰管我好壞。”
我最聽不慣這種喪話,指著他鼻子罵道:“要說困難,誰家比誰家孬,你還能跟我一個寡婦比?虧你還是個男子漢。這時代,不念書還有啥前途。你可就這么一個兒子,你這輩子就這樣了,還不讓他念書的話,兩代人都他娘得完蛋。”
聽到這話,韓立財好像被雷一劈,僵著不動了,嘆了口氣,沒再說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