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

我在天平鎮(zhèn)上的岳四網(wǎng)吧找到了韓小龍。

那地方在后街的一條巷子里，高高掛著個大牌子“四海網(wǎng)吧”。我走進去看，的確看到了兩排彩電屏幕一樣橫在屋子里。那機器我見過，就是那年派出所的吳所長把我?guī)サ怯浀男『谖堇镉校找蟮呐窬玫摹＿@就是韓立財說的電腦。

整個屋子里擠滿了小孩，都臉紅脖子粗的盯著電腦看。屏幕又小，上面花花綠綠的，孩子們都戴著鐵箍一樣耳機，囔囔著，罵罵咧咧的。也有社會青年在抽煙，烏煙瘴氣的地方，煙味重得嗆人。

我找到了韓小龍，他也沒有在機器上玩耍，只是呆呆地站在別人背后看著。老板出來趕人說，嘴里大聲說著：“不許圍觀，先交錢拿號，排隊等機，一小時六塊。”

我拉了拉韓小龍的衣領，把他從那個網(wǎng)吧里領了出來。突然有人來拉他，他臉上露出的狠相。不知道為什么，當他扭頭看到是我，還是有點怯的。可能是那天早上，我們兩人一起見他媽媽走掉了。這孩子不知不覺就長高了，像是一根瘦麻桿似的，一頭亂糟糟的頭發(fā)，把眼睛遮了一只，只有一只眼睛盯著我瞟。這孩子小時候隨他那揉成一團似的爹，越長越大越眉清目秀，像起他媽徐忍冬了。他只瞟我了兩眼，就低下頭去。

我問他：“你有錢玩嗎？”韓小龍點點頭，然后摸了摸口袋，又搖了搖頭。

我再問他：“你不是說要用錢去找你媽嗎？”

韓小龍被我說中心思，抬頭看了我一眼，又低頭說：“她在深圳，太遠了，我的錢不夠。”

“深圳在哪你知道嗎？在GD省，對面就是香港，跟我們隔著兩三個省。”我問他，“你這樣錢都去玩電腦，還怎么去找你媽。你連書都不肯念，怎么出去找你媽？打工都沒有人要你。你媽可是最疼你的人，她可就在深圳等著你呢。你有你媽媽在深圳聯(lián)系方式嗎？”

韓小龍有點生氣了，說：“我舅舅也不知道她在深圳哪里。”

我就跟韓小龍說：“學，你一定要上完，不過就是三年得初中。你不去上學，我家趙云強老師也交不了差。上完學之后，你再去深圳找你媽媽。她要是還在那里的話，我出錢給你去找她。我都聽說南方那地方賺錢容易。你想想，到那時候，她也攢夠了錢了，說不定在深圳買了房子，還能給你干脆買一臺這個電腦。”

韓小龍?zhí)鹆祟^來，眼睛里就有了光，扒開垂下來的頭發(fā)，露出亮堂堂的腦門，反問我：“真的？”

我說：“我是看著你長這么大的，你看我什么時候騙過人。那天，我是跟你一起把你媽送走的。將來，最好還是我們一起把她給找回來。你也沒錢了，別整天耗在岳四家了，跟我回去吧。”

韓小龍就振奮了，乖乖地跟著我往韓莊走。到了巷口，他還回過頭，看了兩眼那個網(wǎng)吧，我在他后腦勺上拍了一下。他就踉蹌了一下，還是不情不愿地繼續(xù)跟著我回家了。

第二天，趙云強告訴我，韓小龍還是認認真真去上學了。我讓他看著點這個小子，貪玩的心打開了很難收，哄著他一點，好歹把初中給念完了。本身有爹沒媽就很慘了，現(xiàn)在才露點苗頭，要是被天平鎮(zhèn)上那幫無良的小青年給帶壞了，那可真毀了，咱老韓家人怎么能丟這個臉。

趙云強非常不喜歡聽我說這話：“媽，你看你，都啥年代了，21世紀了，還講什么老韓家門下。老韓家門下不頂用了，村里的年輕人凡是長大了的，誰還在村里扒你那百家姓的老黃歷？”

他說這話有怨氣，我不愛聽，就懟他：“你在趙莊，就是給你老趙家長臉。趙新田還前天托夢給我說要準我韓家放人，把你遷入到趙氏宗譜。”

趙云強一副不稀罕的樣子，推了推眼鏡，對我翻了翻白眼，我真想打他兩個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