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
每到年底,扶貧的干部又上門了。這次曹永芬沒有來,是四五個都帶著眼鏡的白凈干部模樣。他們都穿著黑羽絨服,羽絨服里面穿西裝打領帶,看起來就很有派頭。他們在田里找到我,嚇了我一驚,以為啥大名堂,詢問他們什么來路。他們用普通話說得仔細了,原來是核查以前我扶貧受贈的三頭生豬飼養的情況。
我真心當他們就是扶貧辦的,就當他們面翻開自家賬本,查一查去年養三頭豬的賬目。算清楚賬,我就跟他們匯報:“杜洛克紅毛和長白雜交的那兩頭長得快,肯吃肯睡,也老實,很少哼哼唧唧的,出膘好,也不容易生病,出欄周期短。那一頭漢普夏黑,脾氣別大,不合群,吃食霸槽,一個圈里老跟兩只杜長白頂,我只有把他隔圈養,單獨喂食,騸了之后,天天在自己圈里嚎,一頭豬比個小屁孩還要操死心。不過,漢普夏黑豬出肉還可以,說城里人追黑豬肉吃,收豬的愛要,還不怎么壓價,好賣。長白豬他們拼命壓價。算利潤來說,唉,我還真算不清那種好,反正都比我以前養的土豬種好。”
為首的那個花白頭發的扶貧干部翻著我的賬目,用一口普通話非常高興地說:“唉呵呵,您還一筆筆記賬來著,您這字真不錯。我看明白了,長白雜交種豬和漢普夏各有所長,貧困農戶養殖具有比較優勢。老鄉,我剛才用加權平均的方式算過,就快速致富算起來,其實還是養長白的經濟。”
另一個年輕一點的干部掏出一疊材料,又拿著我的賬本看,隨后認認真真記在一個筆記本上。他跟為首的說:“組長,賬對得上。”
原來帶頭的老同志是個組長,也不知道這個組有多大。那個組長笑瞇瞇點頭,說很好,這次調研很有收獲。旁邊一個瘦高挑的又冷臉問我:“我看你這賬本上記著,收到扶貧款壹佰元,一年你就收到一百元嗎,有沒有少記?”
他那口氣像是在審問,我瞪了他一眼說:“你這同志哥,我是簽字畫押去領錢的,記一百就是一百了,我不像你們掌著權,難道我還能有本事昧你們的錢?”
那個老一點的干部笑起來了,點頭說:“同志哥,同志哥,多少年沒聽這么叫咱了。都是主任,書記,處長,廳長這個長那個長什么的。還是老鄉,叫一聲同志哥親切啊。好,謝謝你,韓大姐。按照這個登記來看,您家算是已經脫貧了。不過到您家門上拜訪了,我覺得您的生活啊,還是要扶上馬送一程的。這樣,我個人向您再捐兩百塊。”
我比較喜歡這個老同志組長,但看他給我錢,就連連推:“我也不認識你,我家也不是金門不是銀門更不是菩薩殿,你就是來看看賬,還要掏錢啊?”他還是把錢按到我手心里了。
老同志笑著搖搖頭,說:“你看你家的情況我也清楚了。現在,國產的彩電都賣得那么火,您家現在還是用著一個舊黑白電視。養著豬,揭開鍋蓋,鍋里卻不見肉。離脫貧致富還有一段距離,再加把勁啊,好日子是干出來的。”
這幫人走了之后,我才聽人說,他們是上面派人下來檢查、核實扶貧工作的。跟我猜得真差不多。那天,我留他們在我家吃中飯,他們也不肯,說吃飯問題他們自行解決,就是來了解了解情況。送他們到村口,我才看見公路上挺著一溜四個環的小轎車。一伙人到千里迢迢村里來,就為了三只小豬查個賬,他們這些同志哥也是真細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