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

趙云強在趙莊小學的工作越做越上路了，到了秋天，韓小龍穩妥妥地被他押送到了蒲橋初中去上學。開學報名那天，韓立財把學費交給我，我把學費交給趙云強，要求他一定把這小子交到朱紅兵老師手里。趙云強就用新買的大自行車帶著韓小龍出發了。

這折騰人的兩三年總算熬過去了，韓立財個子像縮水一樣繼續變矮，而韓小龍的個子已經躥得比他爹高一頭了，坐在趙云強自行車后座上，兩條細長腿能直接撐著地。我就跟韓立財說，該給他買個自行車了。韓立財搖搖頭說：“這孩子，一肚子怪毛病，二八大杠、小鳳凰都看不上，非要跟我要一個變速山地車。三四百塊錢，他媽又沒錢寄過來。”

我就好奇問他徐忍冬還在不在深圳了。他又搖搖頭，恨恨地說：“音信斷了，誰知道這瘋娘們跑哪去了。見著她，肯定打斷她的腿。”

我就可憐起韓立財來。因為我夏天的時候聽別人嚼舌頭根，說有人在市里見過徐忍冬，她現在跟著一個賣鹵味的男人在一起，擺攤做生意。這件事大概莊子上的人都知道，只有韓立財自己不知道。我又猜他的大舅子和他親妹妹或許也知道徐忍冬的下落，可能所有人都覺得韓立財不配徐忍冬這樣老婆，所有人都對他隱瞞真相。也就跟我一樣。

我很想去市里找一找徐忍冬，問問她在深圳有沒有遇到過韓云峰，思來想去還是算了，她應該不希望被任何老家人給見著。

過了處暑過白露，過了白露望秋分，韓天余公司的曹經理通知到我，過了國慶，就能去打工了。我樂滋滋，提了兩只老母雞到三組的韓天余老家去謝。去了發現大門緊鎖，左鄰右舍告訴我說，登門求辦事、求做業務的人太多了，韓老板索性把他老爹接到縣城里去躲著住了。我苦笑苦笑，這人太有能耐也也是一個煩心事，上次肉圓沒送得出去，這次兩只老母雞也送不出去。

秋分這天逢著一個星期天，真的秋高氣爽，讓人心情也好。夜越來越長，我的睡眠卻越來越少了。一大早起來，我到地里走了一圈，喂喂雞，除除草，吸吸露氣，感覺精氣神很足，隨時準備到韓天余的工廠里上班。我在靠著屋后幾小分地里種了蔬菜，早起松松土，聽聞人說現在種植藥材賺錢。我也試著種了一點菊花，看看能不能收成一點，試試行情。菊花種植還是比較省心的，菊本驅蟲，吸受了露氣之后就格外茂盛，水淋淋，好看。有些早花都結了小骨朵，一個個跟小矛尖似的戳出來。

忙完這些，回堂屋打開舊電視看看新聞，電視的內容真挺怕人：在外國，兩架飛機撞上大樓了，濃煙滾滾，很多外國人嚇得四下奔跑。我仔細看了看，電視臺怕不是沒內容了，總是在播這個新聞。這都幾天前的事吧，那陣子反復在播，真不是電影。就這么撞樓，那飛機上的人該是多害怕，塌了的樓里面的人也是多害怕。看得我心驚肉跳，不敢多瞧，關了電視，埋頭吃早飯。

忙完了早事，吃完了早飯，按照舊習慣，我還是到廚間偏屋里到處收拾一下，坐在屋子里韓云峰的書桌前發發呆，胡思想亂，想著云峰要是跑外國去，突然遭遇這種事情，那該如何是好。我突然又困惑了，云峰離家已經有五年了，他現在該是個什么容貌呢？

起床太早，又倦了，我就趴在桌上準備小睡一會。感覺我剛剛眼前一黑，就被人給拉醒了，竟然是韓小龍。他笑嘻嘻地跟我說：“趙老師，趙老師，他回家來了！”正值青春發育期，這小子個子躥上去老高，衣服穿身上胳膊腿都露一截，有點氣喘吁吁，嗓子還像鴨子一樣發出砂紙打磨的聲音。

我很奇怪，趙云強周周都要回來，韓小龍一早跑我院子里跟我說這事干嘛？我看他一臉的壞笑，那笑聲更古怪，就覺得這事不簡單，就拍了桌子，出門去迎迎看。走了一截路，遠遠的，我就看著趙云強騎著自行車回來，正從村口道路拐到家口的小岔路上。我就在路頭看他臉上笑嘻嘻，身上也不知換著一套啥時候買的新衣裳，腳上的布鞋也換成了亮锃锃的皮鞋。難怪韓小龍要闖到我院子里喊我，趙云強這孩子指著遇到什么喜事了。

難道是他哥跟他聯系上了，還給他匯了錢，趙云強是一早趕回來向我報喜了？我知道自己一直在等這一刻，不會說來就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