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
周圍田里勞作的村人都放下鋤頭,笑嘻嘻地沖著我笑。我也不知道這些癡人在笑些什么,見了鬼似得。
等人靠近了,看著還真是見了鬼,我看到趙云強腰上有一只手,一只纖細白凈的女人手,緊緊抱著他的腰。
等到了跟前,我這才瞧見趙云強的自行車后座上還帶著一個人。他停下車讓那人下來了,竟然是一個大姑娘。于是,就有癡人在田里沖我喊:“趙家老二把媳婦給志珍帶回來了。”
不要這些看熱鬧的人說,從趙云強那喜氣洋洋的表情里,我就看得出來,他是又談了一個女朋友了。我不禁從上到下打量那姑娘,她個子比趙云強上一個女朋友談麗麗要高,站到地面上,甚至比趙云強還要冒半頭。人是真漂亮,白皮膚高鼻梁大眼睛,看起來像個外國人,身材也細條,好看。如果說談麗麗是個小家碧玉的話,那么這姑娘就是一眼見的大美人,就跟電視里的女明星似得,穿得倒挺端莊,一身大紅羽絨服,像新娘子一樣。
趙云強就笑瞇瞇跟我介紹說:“媽,這是我未婚妻,胡蘭芳;蘭芳,這是我媽,韓志珍。”
我實在就繞不過彎了,什么胡蘭芳,怎么地就未婚妻了?那姑娘就笑盈盈地叫我一個“媽”字。本地口音,不是外人。人長得真漂亮,就讓人沒戒心。我也只好笑笑,說:“來都來了,趕快,趕快回屋去坐坐吧!”
趙云強就拉了拉那胡蘭芳的手,跟著我往家里走。那韓小龍也像見了他親媽一樣,猴竄到一根大柳樹杈上,傻呵呵地笑,還打起唿哨,說:“趙老師,趙老師,發喜糖!”
我就滿腦子嗡嗡地,想著為啥胡蘭芳要穿得跟一個新娘子似的,為啥叫未婚妻。帶著狐疑,我把他們倆領入大門,請胡蘭芳到堂屋里坐著。我這才注意到她還給我帶了個小禮物,一個小紅包放在了大桌子上。
我說到灶上燒點開水,就招呼趙云強到廚房間燒火。胡蘭芳連呼說她要來幫忙,我按住她,讓她安心坐著。到了廚房,劈頭我就質問趙云強:“二百塊,你什么時候談的女朋友?媽咋一點都不知道呢。”
趙云強自覺到灶頭上生火、燒火,也不拿正眼看我,直接說:“不是女朋友,是我未婚妻。”
我就生氣了,再質問他:“什么未婚妻,你們怎么就未婚上了。這姑娘是哪的,你了解她家嗎,我在趙莊咋沒見過這人?”
趙云強就說是角灣人。角灣和余家蕩是整個天平鎮最挨著九龍湖的兩個村子,老是行洪泄洪,所以也是鎮上最窮的地方。天平鎮鎮上蒲橋村的人看不起韓莊趙莊人,韓莊趙莊人看不起余家蕩的人,余家蕩的人看不起角灣的。角灣比余家蕩還窮,本來叫做“腳灣”,就是下腳處的一塊荒地,無根的一個莊子,都是一些破落的外來戶聚集,解放前還是一個水匪窩子。趙云強在趙莊教書,怎么認識角灣的女子的?他跟我說胡蘭芳的弟弟也在趙小念書,他去家訪時認識的。就再問他小胡家是干嘛的,小胡又是啥學歷,現在做什么工作的?
趙云強就一五一十跟我說,小胡家原來是九龍湖里的漁民,從湖對面的鄰縣遷到角灣生活的。早幾年,她爹在角灣買了房子,算是上了岸。小胡在水上初中讀完了書,如今在天平鎮上她表姑家一個小服裝廠打工,編織開司米毛絨衫,算是能有份收入。
趙云強這么一說,我頓時感到頭暈目眩,一個正經工作的教師,怎么找了這樣一個打工的女孩。我忍不住要數落他:“你這小子看上她啥了,就是她那妖里妖氣的樣子?”
趙云強瞪了我一眼,將干草投到爐膛里,冷冷地說:“媽,不用你管。我們倆有緣,就是相愛了。我可不是回來征求你意見,而是通知你這事。”
這小子是越說越來勁了。我就問他你們認識多久了,你了解不了解這個小胡。他說:“認識兩個月了,蘭芳人樸質,熱情,善良,單純,我一見就喜歡。我們已經有了肌膚之親,我就要娶她。自打1949年,也就是你出生那年以后,咱中國的社會就分新和舊了,在咱新社會,婚姻完全自由了。這事,不用你管!”
趙云強滿嘴文縐縐,但我聽出來了,這小混蛋真是被狐迷了心竅。我怒了,一把將手里的湯勺子摔在灶臺上。大鍋里的水已經燒沸了,熱氣噗呲噗呲從鍋里向外冒,瞬間把整個廚房搞得烏煙瘴氣的,像云霧一樣籠著我們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