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三

韓小龍學成了汽修手藝后，在本縣干了半年不到，很快就經(jīng)人介紹到江南去打工了。汽車慢慢多了，汽修的生意就好。據(jù)說在一個大汽修店，一個月能掙不少錢，還收了徒弟，不斷帶人南下。這真是孔祥英種的善果。我打給他電話，他也接了。知道聯(lián)系他的人是我，還挺熱情。我把他爹的情況說了，他也了解，只是冷冰冰地說：“麻煩您老轉告村里的領導，我爸不管我，我也不想管他。他作的孽，他自己受著。我是徐忍冬的兒子，不是韓立財?shù)膬鹤?。問問村里，我媽在哪呢，找到我媽，我就回去。要是再為這事嚇唬我，我立刻換手機，換公司，跟韓云峰一樣，此生不踏入韓莊半步?！?/p>

我知道，什么大道理啊，什么法律啊，莊書記和韓志權肯定都跟這倔小子講得清清楚楚的了。我不想跟他扯這些，只是輕聲告訴他：“韓小龍，你媽可憐，你想想你爸可憐不？你不用跟韓云峰比，他沒死，我沒死，我們還能再見。父子一場，你爸用最大力氣養(yǎng)了你，他對不起你媽，沒有對不起你。一輩子，就這最后一場，你不送，韓莊你是不用回來了?？墒牵@心結，你注定一輩子走不出去的。你再好好想想?！?/p>

最后，我掛了他的電話。這孩子，我看著他長大的，知道本心隨徐忍冬，并不壞。果然，兩天后，韓小龍悄悄從江南回來了，只是把他爹從醫(yī)院帶回到了韓莊家里。我再見到他的時候，已是兩個月后，韓立財家的喪事上。

喪事是簡辦的，沒有搭長棚子吃吃喝喝，只留親戚朋友莊客們上門拜一拜。按照他自己的遺囑，火化后葬在了村東南角一塊返鹽堿的荒地里。韓立財?shù)膲烆^旁邊，就是他自己給老牛堆的小墳包。這一人一牛伴著，倒也不寂寞。即便喪事簡辦，莊里人人都夸韓小龍仁義，是個大孝子，有板有眼地服侍了親爹兩個月。

我去吊唁時，韓小龍?zhí)匾饫业狡咳チ膸拙淝那脑挕啄隂]見，這小哥又長高了一些，以前烏七八糟的頭發(fā)已經(jīng)剪短變黑了，又更壯實了，嘴上蓋著一層胡子不刮，算是遵從風俗了。韓立財身上的缺點全避開了，徐忍冬眉清目秀的優(yōu)點都留著，看起來像個堂堂正正男子漢了。他壓著沙啞的嗓子跟我說：“珍大娘，我爹走得安詳，臨走的前一晚，才塞給我一個存折，里頭有五萬塊錢。他說三萬給我媽，兩萬留給我。這里的錢，我想全交給我媽。您有她的消息嗎？”

我搖了搖頭，說：“完全沒有，你的姑夫姑媽或者舅舅舅媽那里沒個信嗎？”

“沒有，我長大后，我媽也完全不跟她娘家通音信了。我到市里、到江南江北很多地方找了她很久，怕不在本省了。我爸已經(jīng)死了，我就不信她就這么鐵心不要我這兒子了。”

我拍了拍他的壯肩膀，認真跟他說道：“我也不信。母子連心。孩子，不用急，你爸也走了，他們那樁婚姻斷頭了，你媽的束縛也就沒了。她肯定會回來找你的?！?/p>

“唉唉，我還要去江南上班，我怕她回來的話尋不著我。”韓小龍臉色真是為難。我告訴他：“這事好辦，喪事辦定了，在村里挨家挨戶拜拜，把聯(lián)系方式給莊里人。誰見著你媽，就請一定要跟你聯(lián)系?！?/p>

韓小龍一拍腦門，眼睛一亮，說：“對，我也把電話刷在大門上，我媽回來肯定就能看到了?！?/p>

我們兩個人年齡差了幾十歲，可說起尋親人這事來，就像是一對難友。這也是韓志權找我就能把韓小龍叫回來的原因吧。最后，我問他找了對象沒。韓小龍搖搖頭，說：“得找我媽，得攢錢買房，不然哪個女孩子愿意嫁我呢?！边@小子，不知不覺就真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