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十八

我點點頭，感到十分焦慮，說：“爹，您老別來無恙啊。可是，我不能走呢。”

我爹攙起了韓志高的手，也向我伸手，說：“趙新田也在等著你呢。”不知從哪里來突然傳來蛐蛐叫聲。

我搖搖頭說：“不對，不對，他不會等我的。他的大兒子還沒回來呢。”

我爹笑了起來，說：“你是說云峰吧，他八成是回不來了。你也別等他了。”

那蛐蛐的叫聲是越來越大了，我說：“那我也不能走，還一件事沒了解，昨天我去景區(qū)種花，還有二百塊錢的工錢欠著呢！”

大概就是那蛐蛐叫聲和二百塊的心思救了我，我往后退了退，一推他們倆，頭猛地砸到墻面，后腦勺火燒火燎地疼。于是，我醒了。醒了后，腦子才捋出個頭緒來。原來是遭災(zāi)了，還在被困著呢。用力往前推，一點也推不動，嚇出了一聲的冷汗。

剛才龍卷風(fēng)芯子里頭是冷的，沒能把我凍死。好在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出太陽了，我透過縫，看到不知哪里有一束光漏了進來。我再仔細聽那蛐蛐叫，尋找它方位。耳朵聽仔細了，哪里是啥蛐蛐叫，那應(yīng)該是我的手機！有誰在打我的電話。我猜應(yīng)該是“二百塊”趙云強打進來的，它喊醒了我。很快，它就不叫了。

是，我辛辛苦苦種了一天的花，工錢還沒結(jié)給我呢，我不能死。我撈起一塊磚頭，輕輕在床板上敲打，屏住呼吸，耳朵貼著板，小心聽著外面的動靜。我早上臨出門，看過家里的電子大鐘，是七點零八分，我著急，因為八點之前要到工地，騎車需要四十分鐘到角灣。龍卷風(fēng)過來，大概也就是七點一刻左右。我也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感覺著氣溫越來越高，必定是靠近中午時分了。

外面依舊是一點動靜都沒有。我想起了，六年前，村里號召給汶川地震捐款的事。那時候不停播報救災(zāi)進度，說很多人困在廢墟里挺了過來，甚至一頭豬也挺了過來。我想著，至少也得有豬的精神。我盡力節(jié)省體力，用手摸摸濕滑的門板，伸舌頭多舔一點水在肚子里，但舔了滿嘴的沙子。就這樣僵著，時不時地會聽到“咕咚”一聲，那應(yīng)該是有些瓦片往下掉。

等啊等，一開始我是心慌的。等久了，我也習(xí)慣了，時時刻刻盯著那一根透進來的光看。哼起了青年時代學(xué)的歌，凡是會唱的，都哼一遍，想想自己有好多年沒唱歌了。又想象我爹造這個大屋的情景。上梁時候，他跟我說：“前人造，后人賣，世世代代都這樣。將來這屋交給你，要賣也要賣得爽氣，搬家換宅上京城再賣。”他八成不會想到，一場大風(fēng)就把他心愛的屋給吹沒了。

我記得老連長跟我們講過，打仗時被困著、負重傷的時候，人是忘了餓也忘了渴的，甚至尿尿拉屎都忘了。只有兩種狀態(tài)，醒著，或者睡過去。要盡力醒著，睡過去代表自己放棄了，就醒不來了。我也沒用心記他的話，可能覺得一輩子用不上吧，那時候想起來了，盡管頭腦有點糊昏，還是醒著，慢慢敲，慢慢敲。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聽到了“嘩啦啦”的響動，一開始很細小，很不真切。隨后，越來越大，中間還夾著人聲。不錯，是人的聲音。我一下子精氣神全恢復(fù)了，用力氣敲，并且喊：“救命啊，救命！”

我那時候真的怕了，怕錯過這些聲音。隨后，有人拿著大喇叭在喊：“老鄉(xiāng)，你耐心堅持好，我們正在實施救援！”

我真的聽真切，眼里就流下來了，沙著嗓子回應(yīng)他：“能堅持，能堅持，不急啊！”

也不知過了多久，嘩啦嘩啦聲音更響了，更多光透了進來，我眼睛都睜不開了。忽然有個活物的頭閃到了我旁邊，嗚嗚叫著，嚇了我一跳。我揉了揉眼睛才看清楚，那是一條小細狗，身上還綁著閃光的帶子。我這輩子看過無數(shù)次的狗，都沒有那一次看得親切，那亮晶晶的眼睛就像是我親兒子韓云峰的眼睛。我伸手拍了拍它腦門，它迅速地退了出去，隨即“汪汪”地叫個不停。應(yīng)該是給外面的人報信：“這兒有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