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一

2014年的10月3號，我陪著盧毓嘉和錢抗美在九龍湖風景區過了一夜，就住在平泰公司建的五星賓館里。十一長假，賓館里停滿了車，住滿了人。

到夜里，有大船開到賓館碼頭，可以在船上吃魚頭和湖鮮。常說人美靠打扮，其實地方也一樣。這九龍湖我從小摸魚蝦到大，永遠是一灘無邊無際的渾水，喜怒無常，發大水時淹死過多少人。以前也有渡船來往渡東西南北四岸的人，有一年吹大風，弄翻了一艘柴油機漿木渡船。小時候，我爹常對我和弟弟說“湖里有水鬼”，其實是嚇唬我們別去湖邊玩。就這鬧水鬼的水面，現在花錢打扮一下，立刻有模有樣的，連門票都要一百塊。在角灣頭建一個大賓館，一夜要五百。這事別說三四十年前，就是十年前想都不敢想。

我坐在大游船上陪著這兩個外鄉人，往窗外看。湖邊又豎起了一個大摩天輪，說是要建一個兒童游樂場。在游樂場旁邊，還有一個仿古村，還建了很多草頂房子，用木頭搭著一個汲水的大風車。好多人都說是懷舊，我就奇怪，小的時候家家住草屋，盼著扒掉草房換磚房，扒掉磚房蓋樓房，這舊有啥好懷的。只是我爹已經不在了，他要還在，肯定可以攬很多木工活去做，給女老板干活，錢一點不拖。這信譽是滿滿的。

跟盧毓嘉和錢抗美邊吃邊聊才知道，錢抗美的爸媽是天平鎮人，很早到上海去做工了。她嫁給了郊區的一個農民，原先在市區做水產生意。水產的貨都是對接老家天平鎮拿，包括韓云鵬，都給她供過貨。她說上海是大碼頭，人口多，銷售很賺錢。

盧毓嘉就神秘兮兮地說：“別小看錢老板啊，她是千萬富翁。我也是在她家的常客，跟她說我在天平鎮插過隊，她就給我很大優惠?！?/p>

我點點頭，原來她們是這么認識的。我也好奇問錢抗美：“那你怎舍得丟下聚寶盆，出來玩？”

錢抗美嘆口氣說：“生意不好做，太辛苦。人就這么一輩子，錢掙到什么時候是個頭。也因為這個該殺的男人！”

她是說她老公，因為是土生土長上海人，一身臭脾氣，本來還幫她打理打理生意，后來又不服老婆管，幫他介紹菜市場保安工作，他索性宣布退休了，就知道呆在家吃和玩；這樣也就罷了，還什么事都不愿意干，她掙錢忙死忙活，回家還要燒飯洗衣，伺候全家老小；這樣也就罷了，這男人還迷起了炒股，幫她虧了幾百萬，都是辛苦錢白丟進水里了；這樣也就罷了，至少脾氣知道收斂些。最近，他家老宅拆遷了，他拿到了幾百萬，立刻精神了，又跟變了個人似的，整天在家對自己老婆吹胡子瞪眼的。反正生意越來越難做，她索性關了門市，她是看夠了老公那嘴臉，眼不見為凈，自己開車出來了。

我就問她打算啥時候回去呢。她說：“先把中國大好河山轉一圈吧，一個省一個省，一個市一個市，一個縣一個縣地去看，什么時候也不知道?！?/p>

我說：“中國多大，你們知嗎？現在看地圖，有23個省、5個自治區、4個直轄市、2個特別行政區，293個地級市，7個地區，3個盟，30個自治州，977個市轄區，395個縣級市，1301個縣，117個自治縣、49個旗、3個自治旗、1個林區、1個特區。我們真跑得完嗎？”

盧毓嘉和錢抗美都瞪大眼，吃驚看著我。她們大概沒想到，我這樣一個農婦閑來無事會反復看中國地圖。

這時候，錢抗美的電話響了。應該是她老公，她一接，里面還是罵罵咧咧的。她也當著我們的面直接掛了。我就想，她心理盤算這事應該很久了，也肯定對盧毓嘉說過多少次了，這次必定是真下了決心的。

錢抗美氣哼哼地說：“沒救了，這個東西，男人真是壞東西！反正他有他的錢，我有我的錢，我就準備以后一直就走下去。走不動了，挑一個山清水秀的好地方住下到死，再也不見他了?！?/p>

盧毓嘉笑著說：“我家那位，分開后，倒通情達理起來了。我為兒子的事跟他聯系，說要出去玩，他破天荒地打了五萬塊錢給我?！彼@人是天生做舊社會大太太的命，提到她前夫，一點沒怨氣，只說是分開了，還是好像沒離一樣。

說到錢的事，我就說不上話了，我準備了五千塊的現金揣在包里，也不知道這一路上夠不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