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大雨傾盆。
偌大的宅邸里,空曠壓抑,墻根下的一叢薔薇被大雨澆的狼狽不堪零落成泥。
府邸西北角荒廢許久的破屋里,一個嬌小的身影萎靡在地,身上的衣服早已是污濁不堪,一條嬰兒手臂粗細的鐵鏈鎖在這具身體白皙纖弱的腳腕上,漆黑的鎖孔銹跡斑斑,應該是許久沒有打開過。
一道閃電忽然破空而出,將漆黑的天幕生生的劈成兩半,刺眼的白光直直的射進屋子里,嬌小的身影動了動,露出了一張蒼白瘦弱的女子面容,巴掌大的臉上一雙杏眼漆黑如墨而視線卻毫無焦距,空洞的仿佛是一眼枯井。
女子的腳腕鮮血淋漓,周邊暗黑的血痂一塊疊著一塊,有些地方甚至可見森森白骨。
又一道閃電劃過,女子迎著亮光抬起臉,本是一張絕色的臉,卻有一道猙獰的傷疤從額頭直至眼角。女子忽然扯出一個如鬼魅般的笑容,在雷雨交加的夜仿若游蕩在人間的冤魂,讓人不寒而栗。
女子便是上官凝,大雍將軍府唯一的嫡女,容貌傾世,才情絕代。只是眼下,任是誰都無法將這個衣著破敗、滿身傷痕甚至容貌盡毀的女子和將軍府嫡出千金聯系到一起。
上官凝被囚禁在這個廢棄的小屋已經兩年了,囚禁她的一個是她突破世俗、拋棄身份、背棄父母親族誓死相隨的男人,一個是她視若親姊、真心相待、舍命救護的閨閣姐妹。
“呵呵~呵呵~”!
嘶啞的笑聲從上官凝的唇角溢出,很快便被嘩嘩的雨聲蓋過!
“七百五十一天……。”。
上官凝用手摩挲著布滿雜草的地面,凌亂的雜草被一雙修長蒼白的手撥到一旁,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瞬間露出了長短不一的豎道,密密麻麻的在上官凝的手下越來越多,豎道有深有淺可無一例外的全部都是暗紅色,妖冶的好像是一朵朵怒放的曼珠沙華。
上官凝無意間抬起了手,只見素手修長十指纖細,可每一個手指都光禿禿的沒有指甲,指尖處鮮血漓漓,手掌上亦有數不清的細小傷痕。
突然,屋子外面響起了腳步聲,眼睛看不見后上官凝的聽力尤其的敏銳,盡管外面大雨如潑雷聲滾滾,上官凝依舊輕易的判斷出這腳步聲是屬于誰的。
蔣宜蘭。
一個寄宿在上官府的遠房表姐,一個被自己視為親生姊妹舍命救護的閨閣密友,一個外表嬌弱清純實則心狠手辣的陰險女子。
上官凝自嘲的笑了笑,兩年來,這個自己視為親姐姐的女子每隔三五日必是會到這里來,用簪子刺自己的后背、用利刃劃自己的胳膊、用火燒自己的頭發眉毛或者只是使盡全部的力氣用那雙涂著鮮紅蔻丹的手掐自己的脖子。
上官凝從不反抗,好像一具沒了靈魂的軀殼,任由蔣宜蘭廝打、謾罵、折磨,身體早已經麻木了,若不是心中念及流放在外的母親,上官凝也許早就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痛快的死總好過這漫無邊際的煎熬。
“快,快點開門,我要趕緊把這個消息告訴我的好妹妹”!
不同以往,今日蔣宜蘭的語氣明顯是興奮的甚或是激動的,以至于走路的步伐也明顯比平日里快了許多,邊說邊微微的喘著粗氣,壓抑不住的急切。
“吱呀”一聲,破舊的門被人推開了,一股刺鼻的茉莉花的香味立刻充斥了上官凝所在的屋子,雖然是雨天,可來人的腳踏在地上的時候還是有灰塵揚了起來。
“喲,我的好妹妹,這眼睛瞎了難道心也瞎了,好歹也是做過千金小姐的,竟是不知道見了姐姐要行禮問安的嗎”?
蔣宜蘭身著一件粉紅色的燈籠沙外氅,里面蔥綠的素面抹胸,齊腰的黑發松松的垂在身后,膚若凝脂艷若桃花,左眼角下一顆黃豆大小的淚痣。明明是一張嬌弱惹人憐愛的臉,卻不知為何竟讓人無端的覺得恐怖猙獰。
蔣宜蘭松懶懶的靠坐在紫檀木的美人櫈上,居高臨下的看著坐在地上的上官凝。
“算了,姐姐我大人大量,就不和妹妹計較了,更何況姐姐我今天是來給妹妹報喜的”!
說完用手帕遮住嘴唇,又是一串笑聲,尖銳刺耳。
上官凝一直保持著之前的姿勢,連之前無意中抬起的手掌也依然放在膝蓋上,一動不動。
顯然蔣宜蘭習慣了上官凝如此,也不以為杵,不過她相信等下的消息一定可以讓上官凝痛哭流涕,不不不,也許是生不如死。
“妹妹可知道今日相公下朝帶回來什么消息嗎?”
說罷斜拉的看了上官凝一眼,卻見對方面色無波絲毫沒有想知道的意思,不禁有些薄怒。
哼,到了如今這個地步還把持著她上官大小姐的做派,還占著赫連府嫡妻的位置,她就不信今晚過后她還能安然的待在府里。
“妹妹,姨母姨丈在渠州被一伙山賊盯上了,相公說那伙山賊手段殘忍兇狠異常啊,也不知怎么的就看上了姨母竟是準備將姨母搶到山上當壓寨夫人,呵呵,姨母也真是有手段啊,都是半老徐娘了還能勾搭漢子……”。
上官凝一雙空洞的眼睛看向蔣宜蘭,明明是一雙什么也看不見的盲眼,卻讓蔣宜蘭平白的打了個冷戰。
“喲,妹妹這就受不了啦,還有更精彩的呢,姨母抵死不從竟然一頭撞死了,力量那個大啊,腦漿都噴出來了……嘖嘖嘖!”
上官凝“騰”的站了起來,可由于長期的營養不良,上官凝的身子劇烈的晃了幾晃,腳腕上的鐵鏈隨著這一動作嘩啦嘩啦的響了幾聲,在雨夜陰森森的好像是催命的鎖魂笛。
“給我扶住她,讓她好好的聽我說話”!
兩個粗壯的嬤嬤迅速的上前,一左一右的架住上官凝的胳膊。
“好妹妹,以前姨丈和姨母的關系不是很親近的吧?可你猜怎么著,姨母撞死后,姨丈瘋了似的和那些山賊拼命啊,結果十幾個山賊一人一刀,可憐我那大將軍姨丈了,渾身上下都是血窟窿,胳膊也被砍掉了……”。
殘忍的話語像刀片一般鋒利的割在身上片片沒肉刀刀入骨。上官凝對自己說不要信不要信,父親是大將軍武功高強,區區幾個毛賊是傷害不了母親和父親的,不要相信不要相信……
似乎看出了上官凝的懷疑,蔣宜蘭從懷里掏出了一樣東西遞給身邊的小丫頭,小丫頭接過來示意其中的一個嬤嬤把東西給上官凝,于是半塊浸潤著鮮血的蒼山玉袂放到了上官凝的手心里。
冰冷的玉袂讓上官凝的血液迅速的凝固,蒼白的面容此刻幾近透明。雖然看不見,但上官凝知道這是父親的玉袂,是上官家祖上傳給歷代家主的,是家主權利的象征,這塊玉袂父親一直是隨身攜帶,據聞便是沐浴也不曾離身,而如今這玉袂在自己的手里,而且只得半塊,難道……?
一陣眩暈襲來,上官凝險些跌倒,卻被身旁的兩雙手大力的扶著。
不對,父親的武藝在大雍數一數二,鎮守邊關多年,殺敵無數,便是鄰國將帥敗在父親手下的也數以百計,何患是一些山賊?
可這玉袂做何解釋?難道是赫連穆寧派的殺手?為了得到那封書信,他們下手殺了父親?一時間,上官凝的心中浮起千百種猜測。
“看來妹妹終于信了姐姐說的話了,哎喲喲,看妹妹這張小臉白的,姐姐真是心疼啊!”
蔣宜蘭很享受此刻的感覺,兩年來自己無論做了什么,哪怕是弄瞎她的眼睛、拔了她的指甲、毀了她的臉她都無動于衷,而此刻這張令自己厭惡的臉上終于有了情緒,哈哈哈哈……
“是不是你們,是不是你們安排的人”!
上官凝吐出的是問句,語氣卻是肯定的。
蔣宜蘭一怔,她真是低估了上官凝,竟然這么快就猜到了真相,不過那又如何,東西他們已經拿到了,她終于可以名正言順的登上赫連府當家主母的位置。
“妹妹果然聰明,不錯,是麓山王和穆寧哥哥安排的殺手,我們等了兩年了,一直以為是在你的身上,誰知道姨夫姨母那么狡猾,竟然一直將信藏在身上。要不是上官府有我們的人,真是要被妹妹一直騙下去了。嘖嘖嘖,真是天可憐見的,姨夫姨母的尸身就被扔在渠州的山道上了,山里野獸那么多,想起來姐姐心里就難過的很呢”!
心像是被插進了一把劍,直接穿透心臟,上官凝整個人被這種噬心的痛苦所吞噬,瘦弱的身子搖搖欲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