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我們跟著疲憊的男子回到他的林府——兩三盞黃燈籠在門口搖曳，三兩個家仆正打算關(guān)上大門，見老爺回來了，精神抖擻地喊了一聲：“老爺！”

男子點(diǎn)了點(diǎn)頭，疲憊地拖著腿走進(jìn)林府。整座府邸就一間房還亮著燈，男子沉重的推開房門，只聽屋內(nèi)響起女人的聲音：“老爺，你終于回來了！”

“嗯?！?/p>

男子毫不在意的語氣中透著厭煩，用力關(guān)緊門后，屋里傳來女人的抱怨聲，還有幾句男人的呵斥聲。

紙糊的窗上貼著幾張沒用的黃符，我隨手摘下一枚，放在手心里道：“他們貼這個做什么？”

“是一兩張還好，可你看這房子周圍，幾乎都貼上了這種符，看來其中有貓膩！”

的確很是奇怪，偌大的林府，唯獨(dú)這間房貼滿了這種黃符。貼這種東西無非兩種情況，要么就是受江湖人士所騙，以為貼這種符可以升官發(fā)財(cái)！還有就是問心有愧，用黃符來安撫內(nèi)心。

鬼車比較偏向于后一種，他道：“以前跟他打過交道，雖是面善之人，可背后骯臟的買賣卻做了不少，跟個老泥鰍似的，一點(diǎn)證據(jù)都不留，官府的人都拿他沒辦法，甚至朝廷之上還有他的內(nèi)線。”

朝廷征稅，這類人非但不會躲避，反而交的更多，國庫銀兩一充足，圣上面對那些裝模作樣的商賈，盡量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這時，腳步聲從遠(yuǎn)到近，有人正朝這邊走來。我倆趕緊隱身，只見拐彎處一名清秀的少女端著一碗熱騰騰的湯藥，天色已晚，少女打了個哈欠，卻一不小心把湯藥灑了。

“哎呀，這才夫人肯定要責(zé)罰奴婢了！”少女焦急地趕緊收拾，可她突然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我忙道：“這是做什么？”

鬼車一邊單手把少女拖進(jìn)角落里，一邊道：“能靠近他們的只有她，暫且扮成她的樣子，想知道些什么，也能容易一些?！?/p>

他纖細(xì)的背影融入黑暗之中，紅衣飄飄，墨色的發(fā)絲自然下垂。這時他就沒有半點(diǎn)鬼的樣子，要不是他比普通鬼的陰氣還要大，會以為自己看到了天上仙。

過了一會兒，鬼車款款走了出來。這時，他與以前妖魅的模樣已大相徑庭，清新秀麗的五官，點(diǎn)點(diǎn)胭脂涂過的紅唇，若不是眼中無法掩飾的落寞，還真的無法認(rèn)出他來。

他的畫皮技術(shù)果然精湛！難怪會有那么多畫皮鬼爭相向他拜師。

我調(diào)侃道：“果然女裝更適合你！”

鬼車淡笑道：“若不是生前就是女兒身，怎么會打扮起來更像女人？”

“你身前是女子？”

“不是，開個玩笑罷了！”鬼車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白天不會像現(xiàn)在一樣自由，我先進(jìn)到屋里去打探打探吧！”

說罷，鬼車扮成府里的丫鬟敲了敲門。里面未出聲，女人忽然開門，眉眼之間像是怨婦一樣眉頭緊鎖，她就是那男人的姐姐。

“小玉，湯藥呢？……罷了，反正老爺也不會喝的，他又那么晚回來，身上又有那狐貍精的味道，真是惡心人！小玉，我讓你查的事情，怎么樣了？”

“是什么事情啊？夫人?！?/p>

“就是昨天吩咐你的事啊，難道忘了？”林夫人皺了皺眉，“雖然這事兒不太好辦，但你務(wù)必要給我查清我弟弟的死因！聽到了嗎？千萬別讓老爺知道，還有，下次不許再忘了，否則我打斷你的腿！”

“小玉”慌張地點(diǎn)點(diǎn)頭。黎明前，我們在林府門口相遇，他的眉和眼，黑和白分外分明，凌駕于高高的鼻梁上，遠(yuǎn)遠(yuǎn)望過來的眼神更令人有一種眩暈的感覺。

我仿佛著了魔似的盯著他，怎么也挪不開眼睛。他慢慢走近，幫我撫平頭頂雜亂的發(fā)絲，輕笑道：“清秋姑娘這是入了魔障吧？”

“咳咳……”我尷尬地低下頭，“林夫人似乎不知道她弟弟是得病而死，所以詛咒一事跟她也沒多大關(guān)系了，是吧？”

“若說一點(diǎn)關(guān)系沒有，那又為何要弄清死因？而且她還不想讓林老爺知道，他們是一家人，卻各自隱瞞自己，這其中肯定存在著一些端倪！”

“林老爺，你不是說他是老泥鰍嗎？我們應(yīng)該從他嘴里問不出些什么?！?/p>

“那就正大光明的問！”鬼車抬頭看了看時辰，“你先在青樓門口等一等，過會兒我就和你匯合！”

冷嫣那女人要是知道我又來，肯定會跑出來鬧事，我只好遮著臉，先在青樓門口的茶攤上等上一等。

大約等了一個多小時辰，一壺茶喝到只剩下渣，還以為我錯過了他，抬頭看一看，一個醉酒的大漢突然撲過來，八尺身材，渾身是肉。他的絡(luò)腮胡上沾滿了酒漬，幸虧躲得及時，他趴在地上嗷嗷大叫。

“呵呵呵，你這女人力氣真大，你知道本大爺是做什么的嗎？我一天可以宰五十只豬，竟然被你輕輕一推就倒在了地上，不知道在別的地方，你的力氣還會不會那么大？”

他趴在地上自言自語，突然就咯咯的笑了起來。

換了一個位置，繼續(xù)坐下喝茶，那漢子一下子跳了起來，帶著渾身的酒氣逼近：“你這女人為什么戴著面紗？奇丑無比？還是貌美如花?。孔尡敬鬆攣沓虺颍　?/p>

那小胖蘿卜似的手伸過來，還沒等他撩起面紗，我先卷了起來：“大爺，你看我長得怎么樣？”

大漢面色一白，嚇得坐在地上，“鬼……”

“噓！安靜的從這里出去吧！”

“鬼……鬼……”大漢轉(zhuǎn)身就跑，嚇得自己踩掉了自己的一只鞋，還以為是我拉住他的腿，撲騰了一下，連滾帶爬地逃跑了。

我端起茶杯，茶水里倒影著幽藍(lán)色的一張臉，眼睛下面濃濃的一圈黑框，其實(shí)還好??！這鬼身比一般鬼已經(jīng)長得好多了，真是想不明白，他為什么要怕成這樣……

這時，一只手輕輕按在我頭上，抬頭一看，是怨婦臉的林夫人，她的眼神中毫不掩飾落寞。

我想了一會兒，道：“不是林夫人，你是鬼車？”

“林夫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優(yōu)雅地坐下，“沒錯，清秋姑娘果然冰雪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