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攬星樓，陳漢年先是到破爛的城隍廟，叫上了一頭霧水加受寵若驚的蘇乞兒，因為蘇乞兒不會騎馬，便與世子殿下陳漢年同乘一匹，兩人出城之后朝著六十里外的落鳳坡而去。

說是落鳳坡，其實是一座石頭山，也就偶爾能瞧見幾株草木從石頭縫里頭擠出頭來，遠談不上如何的郁郁蔥蔥，但總歸是起到了很好的點綴作用，讓這座名字響亮的落鳳坡不至于看上去太過寒酸。

兩人在落鳳坡腳下下馬，世子殿下兀自輕盈的躍下馬背，在蘇乞兒目瞪口呆之下，世子殿下好似一只跳脫靈動的兔子，頎長的白色身影在石頭山上閃爍跳動，每次落地都輕盈之極的點在一塊碎石上，緊接著身影再度飄然向前躍去，又好似一只雪白的蝴蝶在翩翩起舞。說不盡的瀟灑寫意。

短短幾個呼吸的功夫，陳漢年已然來到了半山腰的一塊巨石上，他站定之后回望山下，朝著猶自傻坐在馬背上的蘇乞兒笑著說道：“給你半炷香的時間，若是能夠爬到山頂來，我便教你這一身輕功，如何？”

本名叫蘇鵬舉的少年乞兒先是愣愣的“啊”了一聲，有些沒反應過來，等陳漢年旋即轉過身繼續飄然登山后，少年乞兒這才如夢驚醒的大叫一聲，笑容燦爛好似被終于追到了心儀女子。

陳漢年不去理會艱難登山的少年乞丐，自顧來到了山頂。

饒是之前有過心理準備，見到了眼前景象之后，仍舊是震驚的無以復加。

放眼望去，偌大的一座山頂竟好像是被上古大神劍削平了一般，中央位置更是呈現出一個巨大的窟窿，幾乎快要抵達整座山的山腰位置。

陳漢年下意識的抬頭望天，假想著有人手持一柄史無前例的巨劍，先是從天而降，一劍直刺山頂，霸道無匹的巨劍直接將半座山給刺穿。

一劍不成，再橫掃一劍，愣是削平了整座山頂。

陳漢年看著眼前的恐怖景象，再回想起攬星樓里頭聽到說書老人的評說，竟是能對上個七七八八。

這便是白衣軍神許白魚的恐怖程度嗎？

剛好半炷香的功夫，不多不少，滿頭大汗加雙掌布滿劃傷血跡的少年乞丐終于爬到了落鳳坡的坡頂。

少年還沒有注意到眼前的驚駭景象，卻是先看到身份尊貴的世子殿下手持一根樹枝，以握劍的姿勢握在手里，好似入了魔怔一般在那上下比劃，時而高高躍起然后一劍刺下，時而橫來直往。

“小心！”少年乞丐忽然驚呼出聲。

原來他以為陳漢年要差些跌落到深不見底的大窟窿之中。

陳漢年自然不會傻到真的跌落到堪稱深淵的窟窿之中，他丟掉手中的樹枝，一屁股坐在了大窟窿的邊緣，同時還朝著少年乞丐招了招手，玩味道：“說好是半炷香的時間爬到山頂，不過你也看見了，山頂讓人削了去，所以嚴格來說，你是挑戰失敗的，不過本世子心善，可以考慮再給你一個機會，過來一起坐，你若是敢，便算你成功，敢嗎？”

從小自詡天不怕地不怕但唯獨就是恐高的少年乞丐不得不猶豫了一下，眼珠子滴溜溜的打轉，顯然是在進行激烈的天人交戰。

“不就是過去坐嗎，有何不敢？”少年乞丐一發狠，咬著牙應道。

不過當他真走到好似深不見底的深淵邊上時，兩只腿的腿肚子不受控制的發軟，甚至還劇烈的顫抖起來，臉龐上也是大汗淋漓，顯然是害怕到了極點。

本來在爬山的時候，他就已經嚇得快要魂飛魄散了，好幾次不小心看向腳下都腦袋一陣眩暈，甚至有兩次差些脫手跌落下去，好在在滑落的途中及時抓住了牢固的石塊，這才沒有摔個尸骨無存，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會渾身上下都是傷痕，連臉上都不能幸免，得虧是臉剎幫了大忙。

陳漢年絲毫不近人情，非但不好言安慰少年，反而隨手從地上撿起一顆石子，然后朝著窟窿內丟去。

緊挨著窟窿邊緣的少年，可以隱約聽見石子急速墜落而發出的尖銳破風聲響，也不知過了多久，也始終沒有等到石子落地的聲響，感情這還是個不見底的深淵不成？

少年乞丐心里越發的發毛，陳漢年在一旁譏笑道：“聽說你偷偷喜歡劉瘸子家的寶貝閨女，叫什么來著，對了，叫劉小妃，嗯名字里頭帶了個妃字，與本世子很是有緣分，想來若是讓她當個世子妃或者側妃啥的，她應該是睡覺都能笑出聲來，總好過嫁給一個膽小如鼠的家伙?！?/p>

少年乞丐聽到這番話，頓時猶如渾身被尖針扎了一般，難受至極，也不知忽然從哪里生出的天大膽氣，居然重重的回了兩個字：“放屁”，蘇乞兒有些氣急敗壞的說道：“我家小妃才不是你口中的那種貪慕虛榮的膚淺女子，哪怕你是世子殿下?！?/p>

“再者，說誰膽小如鼠呢，不就是一個大點深點的窟窿嗎，有什么好怕的，我這就坐給你看?！?/p>

只覺得渾身膽氣的少年乞丐受了刺激之后，再無半點膽怯，直接一屁股坐在最邊緣的位置，還把兩只腳懸空用力晃悠，以示證明。

陳漢年一笑置之。

沖冠一怒為紅顏，誰還沒有個情竇初開的時候，這才是好時候呀。

陳漢年忽然啞然失笑，有些自嘲，仔細一想，其實自己也是個正兒八經的年輕人，怎么就莫名的生出一種人到中年的無病呻吟來。

陳漢年忽然開口問道：“之前雨夜，在城隍廟里你說，早年的時候你的魯老頭曾救過我一命，既然如此，為何這么些年下來，你們都不曾去找我開口要些好處回報，想來若是你們開口，如何的榮華富貴不說，至少是可以衣食無憂?！?/p>

少年乞丐認真思考了一下，回答道：“其實后來魯老頭多次在攬星樓一帶見到你，就大抵猜到了你是世子殿下的身份，只不過他從來都與我們說這些，我能知道這個，還是在他有一次發高燒昏迷的時候迷迷糊糊說出來的，別的人都相信，以為魯老頭就是發高燒給燒糊涂了，說的都是糊話，但我卻深信不疑?！?/p>

“至于為何魯老頭從始至終都沒有去找過世子殿下要些好處，我想一半是因為害怕武王宮的高不可攀，另一半則是壓根就沒有想過要回報一事?！?/p>

少年乞丐微微沉吟，沉聲道：“既然今日世子殿下挑開了這個話頭，小的就斗膽多說兩句，魯老頭在淪落為街頭乞丐之前，膝下曾有過一個小女兒，可惜得了一場怪病因為沒錢醫治不幸夭折了，因為沒有銀子好好安葬，魯老頭便只能將女兒的遺骸暫時埋在亂葬崗上，連塊像樣的墓碑都沒有，殿下若是真的念及魯老頭當年的救命之恩，就請殿下回頭讓人幫忙把魯老頭的女兒好好下葬，再給立一塊像模像樣的墓碑，免得魯老頭在清明上香的時候認錯了墳頭?！?/p>

少年說到最好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陳漢年沒有做聲，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陳漢年心中莫名的似有所感，重新撿起之前被丟在地上的樹枝，體內御皇庭飛速流轉全身，最后匯聚在手臂之上。

陳漢年先是高高躍起，然后朝著深淵一劍刺去。

也不知是否是因為正好一陣狂風出來的緣故，深淵內憑空傳出一記好似長劍破空的刺耳聲響，回蕩其中，久久不曾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