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反彈琵琶相邀客

“云公子，您來啦。”柳言開開門，回頭對柳祈卿說，“公子，云公子來了！”

柳祈卿看著棋盤，眼神隨著棋子流動，“水澤，你來了。”右手持一黑子，落到棋盤上。

“你倒是閑得很。”云水澤坐到柳祈卿對面，瞟了眼棋盤。

“閑？不……我忙得很，”左手持一白子，剛要放上去，卻覺得無處可放。

云水澤看著眼棋局，是死局，黑白子交叉著，只留了一息之氣，誰都無法前進一步。“你輸了，”他說。

突然，柳祈卿持一黑子退了一步，旁邊的白子向空位移了一步，局面豁然開朗，白子成氣吞山河之勢，而黑子無處可避。

“景川，你還是想入韓王……？”云水澤神色凝重，還帶著擔(dān)憂。

“不到最后，誰知道哪個是黑？哪個是白？”柳祈卿并沒有看他，只是淡笑著說。

“景川，我再勸你一句，與虎謀皮，無異于引火焚身。”他的眼睛里多了些許認真。

“我明白，可是，水澤，我出仕，謀的就是這一片繁華，我不能辜負老師的心意。”柳祈卿站起身，走到窗邊，不知道在看什么。

“隨你！我該說的也都說了，我引你為知己，不希望你……”云水澤還看著棋局，語氣頗有恨鐵不成鋼的意味，還有一點氣憤，自己都勸了他多少次了！

“水澤，人生能得你一知己，是我之幸。”柳祈卿轉(zhuǎn)過身，眼中帶著笑意，對云水澤說。

云水澤眼光閃了閃，卻是沒有再說話。

第二天傍晚

蘇青所在的屋子后窗對著云水間的賞心亭，從窗子看過去，賞心亭坐落在引流的江水之上，亭頂是琉璃瓦，反射著璀璨的光芒，亭分兩層，不似其他亭子雕有騰龍瑞獸，賞心亭上下左右都雕著蝴蝶蘭，微風(fēng)吹過，仿佛間能聞到蝴蝶蘭的香氣，湖水周圍也是大片大片的蝴蝶蘭，紫色的花兒在余暉中舒展著身體。

還未到時間，賞心亭內(nèi)已有些許人，考生，文人，學(xué)士，還有一些衣著靚麗的少女，多是官家小姐，臉上并沒有戴面紗，面色羞紅，不時的抬起頭看對面的學(xué)子，然后馬上低頭和旁邊的少女討論……蘇青任微風(fēng)撩起發(fā)絲，月白色的長袖也隨風(fēng)起舞，少年不識愁滋味，這些學(xué)子中的一個，也許就是今后相伴一生的枕邊人，而這隨春風(fēng)萌動的心，也要沉寂在家族利益中，好則相敬如賓，舉案齊眉，壞則紅顏枯老，一堆白骨。倘若父親沒出事，十六歲的自己也是這樣的少女……蘇青有些羨慕，又覺得可惜，倘若沒了這些糾紛，她們一定會很快樂……她一直站在窗前，直到夜幕降臨，華燈初上。

賞心亭人漸漸多起來。

“不知道柳公子會不會來，”一身著青灰色長袍的男子舉著酒杯笑著說，姿態(tài)儒雅。

“竹笙說，柳公子一定回來，如此詩會盛宴，看不到柳公子的詩作，豈不是可惜？”同樣身著青灰色長袍，不過，這個男子更顯得儒雅俊秀。

“況且，詩會中佳作定然不少，柳公子也不會辜負。”

“李兄說的是，你們看，他們來了！”他拉拉旁邊的友人，指著前邊。

從云水間外院通向賞心亭的小路上，懸掛著明亮的燈籠，橘黃的燈籠紙里面燭火搖曳，綿延數(shù)里，好似游動的長龍。柳祈卿正是映著長龍，出現(xiàn)在眾人視野中，一襲白衣，風(fēng)神俊郎，嘴角噙著溫柔的笑，眼中燭火浮動，一眼好似萬年。

蘇青從閣樓幾看的更加清晰，不覺間心一跳，呼吸慢了一拍，輕喘幾口氣，才恢復(fù)原樣，然后便轉(zhuǎn)身對白芷說，“阿芷，把我的皓月拿來，隨我下去。”

白芷將裝有琵琶的盒子抱過來，蘇青接過，仔細地撫摸上面雕的玉蘭花，又將它抱在懷里，嘴角微微鉤起，“走吧。”

賞心亭

“柳公子，韓公子，你們可算來了，二位遲了，可要罰酒三杯！”

“罰酒三杯就罰酒三杯，景川，你沒問題吧。”韓竹笙笑著問。

“三杯酒而已，況且，本就是我們來晚了，”柳祈卿說著，就從石桌上拿起一杯酒，仰頭掩袖喝到嘴里，一杯之后，又是第二杯，第三杯。

眾人看著，不由間被他的瀟灑氣度吸引，都鼓掌叫好，“柳公子好酒量！”

看著柳祈卿，韓竹笙也端起酒杯，三杯酒水一飲而盡。

“二位好酒量！”眾人稱贊道。一會兒，又有人說，“詩會，總要有些彩頭，作詩行酒，正好云水間從湘江引了流水，曲水流觴，豈不快哉？”

“飛羽觴而醉月，的確美好，不過今日月光朦朧，豈不辜負？不如滿座詩詞換熱酒，各位以為如何？”柳祈卿看了眼月色，笑著說。

飛羽觴而醉月，重在“罰”，滿座詩詞換熱酒，重在“賞”，韓竹笙一聽，便有些躍躍欲試，“聽起來倒是不錯，景川，咱們?nèi)ツ沁呑！彼f完，就將柳祈卿引到賞心亭中。賞心亭是八角桌，桌面是大塊的雨花石，篆刻著前朝文人所作的長賦，上面是白玉棋盤，晶瑩剔透黑白棋子放在黑瓷燒的的翁里。“景川！一會兒可要與我來一局，我看著棋盤心里就癢癢。”韓竹笙目光炙熱地看著棋盤。

“榮幸之至。”柳祈卿嘴角掛起一抹溫和的笑。

一會兒，云水間小廝端來銀絲炭，一個紅泥小火爐，一個深褐色小壺，還有一壇酒，青黑的壇子，上面用泥封著，壇底還有些許泥土。只留了一個小廝，他將酒啟封，一陣酒香彌漫開來，那小廝在火爐里放入銀炭，等火燒起來，便凈了手，將酒倒入壺中，放到火爐里慢慢燒著。火光星星點點，酒香更加濃郁。

“好香！這是什么酒？！”

“有梅花的香氣，還有雪的味道，還有……”這男子說不上來，就楞楞地坐在那兒。

柳祈卿微微一笑，“是五年前埋的梅花引吧，讓老板破費了。”

“柳公子說的不錯，正是五年的梅花引，老板說科舉在即，以此酒祝各位都榜上有名。”小廝抬起頭回答，微弱的火光映的他臉紅紅的，臉上還帶了笑，更顯得喜慶，雖是說著話，手中還是不急不緩地溫著酒。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風(fēng)氣清，能飲一杯無。”柳祈卿看著小廝手上的動作，開口作了一首詩，“五年梅花引實在難得，景川等不及，諸位可不要怪罪。”說完，又是溫潤一笑。

“公子好詩，自是能的！”小廝說著就從壺里斟了一杯酒遞到了柳祈卿面前。

眾人也不甘示弱，以風(fēng)，以水，一花……作詩，換酒喝。

賞心亭對面的長廊上，一群女子中有兩人相依而坐，“姐姐，那是永州的柳祈卿嗎？真是好風(fēng)度！”年齡較小的少女搖了搖身旁女子的手，眼睛中滿是亮光。

“嗯。”那女子好像并沒有看著賞心亭，淡淡的敷衍聲引的身旁妹妹不滿。她妹妹使勁搖了搖她姐姐的手，臉上還帶著羞紅色。

“姐姐！姐姐！你來看看！快看看！”

……

很快，二人的聲音也淹沒在人群中。

賞心亭中也是一片熱鬧，突然空氣中傳來“錚”的一聲，隨后樂曲就從遠處，伴著江水流了過來……眾人的聲音漸漸地停了。

春江花月夜

江樓上獨憑欄

聽鐘鼓聲傳

裊裊娜娜散入那月輝斑斑

一江春水緩緩流

四野悄無人

唯有淡淡細來薄霧青煙

看月上東山

天宇云開霧散云開霧散

光輝照山川

千點萬點千點萬點

灑在江面恰似銀鱗閃閃

驚起了江灘一只宿雁

春江花月夜

怎不叫人流連

遠處好似掛著珠簾，里面影影綽綽有一個曼妙的身影，反彈琵琶……只是淡淡琵琶曲，就叫人腦海中想起這樣一幅畫，是啊，春江花月夜，怎教人不流連？又是“錚”的一聲，樂曲收尾，眾人還沉浸在琵琶聲中久久不能回神。等回神時，人已經(jīng)不見了，人們分不清這是夢，還是現(xiàn)實……

柳祈卿眼里亮晶晶的，他沉浸卻又沒有沉浸，他看著一抹月白色的身影，身影綽約，反彈琵琶，可那白色斗笠他認識，是那天的那個女子，曲終人散，此刻，人已不見。

天上月亮不知何時撥開云霧，月輝灑在江面上，果真一副春江花月夜。

“暮江平不動，春花滿正開。流波將月去，潮水帶星來。”柳祈卿看了眼江面，右手扣了扣石桌，思忖片刻，站起身，朗聲念到，聲音穿過江水，到了遠方，不知是念給誰聽。

“景川真是好才華，”賞心亭對面?zhèn)鱽硪坏狼宄谅曇簟Ｔ扑疂蓮膶γ孀哌^來，藍色長袍在月色下泛著水光。

等眾人回過神，云水澤已經(jīng)走了過來。

“水澤，坐，”柳祈卿指了指旁邊座位。

云水澤走過來，看了眼坐在柳祈卿對面的韓竹笙，說，“景川，你還差我一局棋，今日還了便好。”話是對著柳祈卿說，可眼睛卻一直盯著韓竹笙。

韓竹笙一愣，很快反應(yīng)過來，說，“那您先請吧。”云水澤是盛昭的御醫(yī)，若用兩個字來形容他，孤，傲，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可是，柳祈卿到盛京后，他就經(jīng)常看見兩人一起出入，關(guān)系可見一斑。

云水澤毫不客氣地坐下去，收了上一把的殘局，持了一黑子，放到天元之位，看了眼柳祈卿，說，“贏了我，就回答你一個問題。”

柳祈卿沉思片刻，眼中多了幾分認真，說，“好，”說完，持一白子放到上角，黑子白子交替，讓人看的眼花繚亂。

……

云水澤食指中指夾著黑子，懸在半空中，琥珀般的眼睛來來回回掃著棋盤，半響，他收回棋子，淡然一笑，“我輸了，問題你何時想問就告訴我吧。”柳祈卿，這就是你的真實水平嗎？他回頭看了一眼棋局，黑子，白子各占半壁江山，但是，黑子只留一息尚存。恐怕，往日的平局，都是他故意讓的吧。云水澤站起身，臉色較平時更冷，背著手向外走去。

柳祈卿點了點頭，看著云水澤離開，只道，“慢走，不送。”柳祈卿內(nèi)心沉寂，隱瞞實力實屬無奈之舉……

“各位，時候也不早了，景川就此告別。”也沒等眾人說話，站起身就離開了。

眾人嘩然，只覺得氣氛有些怪異，漸漸地，也都離開了。

來賞心亭的女子們早就回去了，從云水間離開的馬車有一輛駛向了陸府。

柳祈卿順著路回到客棧，轉(zhuǎn)了一圈，又回云水間后院，果真，那琵琶聲停后離開的月白色倩影，正沐浴在月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