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慈走后我將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研究草藥上,每日清晨背著藥蔞進山采藥,至午而歸,空閑時替村民治治傷,或培育花草,日子過的安穩而充實,只是每個夜深人靜時都會想起阿慈,想她過的好不好,是不是還和以前一樣愛笑,偶然也會掠過那白袍男子的身影和他漆黑的眼睛,牽連著心底涌起一種異樣的情緒。
村頭的老桃樹花落結出了許多青豆大小的桃子,成熟后紅白相間煞是好看,惹的小孩子們站在樹下仰著頭垂涎欲滴,待到滿樹的桃子吃完,光禿禿的枝椏又冒出了一顆顆花骨朵兒時我才驚覺,桃紅又是一年春,阿慈已離開整整一年了。
“按照你的心愿,你應該期盼我永遠都不要再來才好。”
那白衣男子的話猶蕩在耳邊,他是沒有再回來,可我仍覺得心中毫無著落,日子還是像從前一樣過著,波瀾不驚,轉眼便進入初夏,正是蓮子成熟的季節,這日清早起來我沒有像往常一樣進山采藥,而是駕著一葉小舟下湖采蓮,展眼望過去,接天蓮葉中點綴著朵朵白蓮,伴隨著幾絲清風,與岸上相比這里就是一個沁涼綠色的世界,我心情也跟著大好,先是掬了一捧清水洗臉,接著慢悠悠的一邊劃一邊賞景,至于采蓮,等會回去再采也不遲。
“瑤惜,瑤惜!”身后忽有人叫我。
我轉過頭去,原來是同村的幾個姐妹,各自駕著小舟向我劃來,到了面前笑道:“瑤惜,岸邊有人找你呢。”
我正待要問是誰,卻見她們又掩起嘴,滿面曖昧地笑道:“那是哪個男子啊?劍眉星目,生得真好看。”
我幾乎一瞬間想到了是他,心里立即緊張起來,也不及細問了,加快了速度往前劃去,到了岸邊果然見他正守候在那里,因每日都要進山采藥,即使走動也只是在村里,所以我在衣飾上面一向比較隨意,再普通不過的麻衣,長發披至腰間,頭上別無裝飾,只隨便挽了一下裹著一方布巾,此刻乍見了他不由有些局促,再加上心急,以致于上岸時身體微微一晃,他忙伸手拉住:“小心。”
我用袖子微微拭了拭汗,急急地問道:“阿慈怎么了?”
他向我看過來,漆黑的目光只讓人看不到底去,我不由想起剛才村里姐妹們的笑語,臉上微微一熱,遂低下了頭去。
“你別著急,靜修媛只是抱恙在身,因心下十分想見你,所以便秘密托了我來。”他邊說邊從袖中掏出一封信遞到我面前,我展開一瞧,果真是阿慈的筆跡,大致情況也就如他說的那般。
“是即刻就走嗎?”我抬頭問他。
他點點頭:“宜早不宜遲,你可要收拾些東西?”
我想了想:“總是要準備一下的。”
其實也沒有什么東西要收拾,最多去個三五日工夫,不過是拿幾件衣裳罷了,我這樣打算著,臨走之前又把娘留下來的幾件首飾以及父親撰寫的幾本藥錄塞進了包袱里。
他站在門外等著,見我出來道:“好了?”
我點點頭,躊躇了片刻:“你能不能等我一會,我想到我爹娘的墳前跟他們說一下。”
他沒有異議,只是走過去牽起了馬,回身向我道:“我和你一起,等會就直接走了。”
爹娘的墳位于后山的一塊空地上,芳草萋萋,很安靜,我跪下來道:“爹,娘,女兒知道你們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我和阿慈平安快樂的生活,可她那時執意進宮,我雖知不妥卻留她不住,阿慈自小身體就很虛弱,如今身在深宮,更是失親少眷,無人能解憂半分,我這一去想來也不能住個很長時間,但愿你們在天有靈,保佑她平安無事,也保佑我平安歸來。”
說完叩了三個頭起身,抬眼望去,他正騎在馬上遠遠地看著我,我低頭走過去,他也未有多言,只是向我伸出了一只手,我心中羞澀,然而別無他法,只得默默伸出手去,他用力一拽,我的身體瞬間騰空躍至馬背,他坐在身后卻沒有急著要走,半晌輕聲道:“我叫顧君堯。”
我臉上立時一熱:“我……我叫南宮瑤惜,我妹妹想必你已經知道了,叫南宮靜慈。”
“嗯。”他應了一聲,“去年初時已被封為靜修媛,陛下對修媛,還是不錯的。”
我不再說話,對當今陛下我毫無印象,但亦知帝王家的恩寵不是那么輕易可得,后宮佳麗三千,要共同取悅一個男人的歡心,縱然他是天子,可是不能一心一意,其封號又有何義?
馬兒一路馳騁而去,兩邊的景物極快地掠過,我除了在幼年和娘去過外面的集市一次,至今未曾離開過浣花村,此次一去京城,雖然只是暫時,但我心中仍然有著無盡的思慮,越過九曲溪穿過十里桃林,眼前一切對我便完全是陌生之地,惟一可依賴的,就是身后這個男人了,阿慈在信中言明,他是當朝皇帝御口親封的“明烈將軍”,是個可以信任的人,讓我不要有所顧慮。
夕陽落盡時我們到達了一片茂盛的白樺林跟前,他扶我下馬,表情略有些歉然地道:“本來這片林子的那邊是條官道,走個數里倒是有家客棧,但念及天色將晚,若走大道恐趕不及,所以在下之意是穿林求近,不知姑娘覺得如何?”
我微微一笑道:“將軍不必如此客氣,瑤惜一介女子,才薄智淺,一切但憑將軍作主罷了。”
其實說是這樣說,但我常年入深山采藥,所去過密林何止一處,他見我沒有異議,便牽馬前行,我緊隨其后,這片樹林顯然人跡罕至,那地面上的野草都長了有一尺來高,四周除了我們的腳步聲之外一片靜謐,長年進山采藥的習慣使我一到了陌生之地警覺性便會不由自主提高,此刻亦是如此,他牽著馬兒倒落于我之后,行了大約一柱香的工夫,前方依然看不到頭,我心下斷定這是片極大的林子,著實得費一番工夫才能走出去,可天色已快黑,不禁有些后悔方才聽從了他的意見。
這么一想才發現他好長時間都沒動靜了,詫異間正欲回頭猛然有一只手從身后搭上了我的肩膀,我心下狠狠一跳,急忙轉身,卻見他搖搖晃晃的朝我倒下來,我伸手扶住他,見他面色蒼白嘴唇緊閉,顯然是中毒所致,這可驗證我剛才的擔心了,這林子大而亂必定會有毒蟲蛇蟻,若是被咬雖不致命但得馬上解毒,因每天都要出門采藥,也是怕遇到此類麻煩,所以我的衣裳都是在自己研制的一種可以驅蟲毒蟻的草藥水中泡過的,平常毒物不敢近前,而他顯然就沒那么好運了。
我將他斜靠在一株大樹底,仔細檢查了下,果然左手腕處都腫了起來,他微閉著眼睛低聲道:“可是中毒了?我一心防著有無毒蛇,沒想到倒被其它毒物有機可乘,都怪我一意孤行,給姑娘添麻煩了。”
我笑道:“不妨事,一點小傷而已,這種毒蟲最是可惡的,生的又極小,將軍不曾注意也是正常的,所幸毒性不大,只需采幾味草藥搗碎敷上即可,將軍在這里等著,我去去就來。”
“不行。”他斷然拒絕,“這里荒草叢生,你一個人太不安全了。”
“沒事的,也不過就一盞茶的工夫。”我邊說邊轉身離開。
此時已暮色蒼茫,我彎著腰細細的尋找,不多會便在一片灌木叢后發現了幾株金錢草,這林子雖危險但好在各種草藥充足,正如父親說的,珍貴稀有的藥材絕不會讓人輕而易舉采到,生長的地方要么人跡罕至,要么懸崖峭壁,而想起父親,我心下不禁一陣嘆息。
待采了藥回來后卻發現他人不見了,我吃一大驚,這么會兒工夫他會去哪呢?他能去哪呢?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時忽見頭頂上空落下來一人,一至地面便用手撐住樹干,顯然是體力透支,我見狀不免嗔道:“你有傷在身,跑到樹上做什么?”
他側過臉望著我:“我不放心你一個人。”
我一時無言,只聽他問:“你采這么多野花干什么?”
我順著他的目光低頭望向手中,忍不住“撲哧”一笑:“這是紫花地丁,用來解毒的。”
見我如此直白地笑語,他也不禁訕訕:“我哪里曉得。”
大約習武之人的體格都比普通人強壯些,敷了藥包扎后沒多久,他已行動如初,我繼續清理著剩下的草藥,半晌忽聽他走過來道:“我們晚上就吃它了。”
我抬頭一瞧,只見他手中不知何時抱了一只白兔,兩只眼睛紅通通的,可憐兮兮地望著我,我不容分說撲過去抱下來:“別吃它,好歹是一條生命啊,我包袱里有干糧,你要餓了先吃點吧。”
說完竟不聽他回答,疑惑地看去,他正一眨不眨地盯著我,眼睛里有著昭然的笑意:“你說不吃,那不吃便是,這么緊張做什么?”
我不好意思笑笑,放了那只兔子,它倒蹲在地上很是留戀了一會才跑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