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夜顛簸,終于在次日午后到達京城。
他自己雇來的這輛馬車果然寬敞舒適,然我一來受前日之事影響,二來又因快要見到阿慈,心情起伏難以入睡,本來是極沒精神的,可此刻進了城中聽見外面那般熱鬧聲音,不禁伸手撥簾視之,其景況恰如那兩句舊詩:還似舊時游上苑,車如流水馬如龍。
也是擔心再出什么亂子,這回他特意安排我住進了一所行院,坐落在一條小巷,院中三兩桃花,幾竿翠竹,幽靜而又清新,可我一心惦著阿慈,想著快些見到她,所以神情未免有些懨懨,他瞧出來了,解釋道:“你才剛進京,先在這住幾天,皇宮非等閑之地,普通人是不可進入的,況且修媛是暗中讓你進京,陛下毫不知情,所以縱然再心急也得等機會。”
我點點頭:“有勞將軍費心了,只是阿慈現在病著,她自小便體弱,如今又身在宮中,叫我怎么能不擔心。”
“吉人自有天相,你不必太憂心了?!彼f完望了望我,“我剛回來不還有許多事情要辦,這幾日恐怕不能在這里?!?/p>
我忙道:“將軍請自便,反正我一個人習慣了的?!?/p>
他有些躊躇:“我想著雇兩個人來照顧你?!?/p>
“不用了,我不習慣。”
他這才點頭:“那你多留點心,沒事的話盡量不要出去,需要的東西屋里都有?!?/p>
我“嗯”了一聲,他望著我道:“那我就先走了。”
之后果然兩天都未再出現,我一個人無所適適,實在閑的發慌便想出去走走,可顧及他的話又不敢貿然出去,思來想去忽有了一個計策,面上隨即一笑,當下便行動起來。
不大一會工夫,從院中走出來的已不再是長發及腰的農家少女,而是一個清秀的少年郎,我邊走邊摸著自己盤起的頭發,心中說不出的歡喜,女扮男裝,這可是從前想都未想過的事,幸而穿的麻衣是沒有顏色的,要不然還真是不太好辦。
我輕松自若地走到了街上,但見人潮洶涌,縱然此刻是個“男兒身”我也一下子無所適從,慢慢往前行走著,盡量避免碰到別人,兩旁商販熱情得緊,時不時聽到“小哥,要不要看看這個”“小哥,過來嘗一下”之類的招呼。
我一一搖頭,身上帶的銀子夠充足,可著實沒什么需要的。
就這樣一條街逛到底,面前出現了一座特別繁華的酒樓,足有三層高,雕梁畫棟,鼓樂喧天,出來進去的人只從衣飾上看便知非富即貴,我抬頭仰望著,只見匾額上寫著“漢月樓”三個大字。
再往左側行了會兒便是一座拱橋,楊柳低垂,微風徐徐,我剛踏上橋,忽聽身后一陣叫喊,回身望去,只見一個約十六七風的丫頭一陣風似的跑了過來,在她身后兩三個大漢緊緊跟著,口中罵道:“膽大包天的野丫頭!這可是京城,居然敢偷東西,看不打死你!”
那丫頭跑到了橋上欲跳水,因我就站在她身邊,也沒多想什么一把拉住了她:“別沖動,這水一看便知深的很呢?!?/p>
她掙扎著,那幾個人已沖到了跟前,叫罵著揚手欲打,我忙阻止道:“有話好話,怎么能動手打一個女孩子家?”
那幾人不悅地打量了我一番,其中一個冷笑道:“你這小兄弟生得倒是斯文,不過咱哥幾個可不懂什么君子動口不動手,這丫頭偷吃了我們的烤雞,給她點教訓讓她長長記性,你最好少管閑事!”
我笑道:“原來是因為這點小事,幾位大哥,你們想想看,她一個女孩子家,若不是餓得急了走投無路,怎么會偷你們的食物?得饒人處且饒人,一只烤雞也值不了多少錢,我替她賠給你們雙倍,你們就此放過她,也算是做了一樁好事,如何?”
那幾人互相望了望,也覺得我的話有道理,遂點頭應允,我忙掏出銀子遞過去:“多謝了?!?/p>
他們轉身離開的時候,其中一人還回頭對我道:“你可小心點,這丫頭野蠻的很?!?/p>
我向那女孩望去,只見她一臉不屑,肌膚倒是白皙,只不過布滿了灰塵,眉梢眼角透著些許戾氣,身上也是衣衫襤褸,面對我打量的目光她始終望著別處不看我。
我問:“你家住在哪里?”
才問完就后悔了,看這情形保不準是個無家可歸的孤兒,果然她立馬接口道:“我沒有家!”
我頓了頓,又問道:“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十七,我沒有名字,認識我的人都叫我六丫頭?!彼鸬暮芩?,只是依舊不肯看我。
我笑笑:“你剛才為什么要偷人家的東西呢?”
她終于肯轉過臉來,卻是白了我一眼:“就像你剛才說的,不偷東西吃我都快餓死了,我情愿被打死也不要被餓死?!?/p>
我一時無言以對,想了想掏出兩錠銀子遞過去:“我這里有點錢,你先拿著吧?!?/p>
“我不要!”她極其生硬地拒絕,爾后又轉過臉看著別處。
“拿著我的總比偷別人的要好吧,你放心,我不是壞人。”
我這般委婉相勸,豈知她毫不客氣道:“你是壞人我也不怕,實告訴你吧,我可是會工夫的,剛才之所以被他們追著跑只是因為到底偷了人家的東西有所理虧,你別以為我怕他們!”
“既然這樣,那拿了我的銀子又有何妨?”
我邊說邊親切地執過她的手,哪知被她用力一甩,接著指著我罵道:“看你生的這么斯文,原來是個淫賊!若不是看你剛才幫了我,姑奶奶定要把你打的滿地找牙!”
我瞬間怔住,與此同時才反應過來自己此刻是個男子裝扮,而她罵的這樣大聲,引得周圍行人紛紛側目,我又是急又是羞,忙偏過臉指著自己的耳垂給她瞧:“你看?!?/p>
她定睛看了一下,接著不可思議瞪著我:“原來你是個女的啊?”
我笑著點頭:“我叫南宮瑤惜,今天是初次入京城,暫住在東城的小春巷,能與你相識也算是緣分一場,要是有什么需要幫助的話就去找我,不要再偷別人東西了?!?/p>
說完硬把銀子塞到她手里,然后轉身走了,沒走多遠聽到后面傳來極清亮的一句:“謝了!”
嘴角微微一揚,看來今天出來的也是值了呢。
又閑逛了一會便順著原路返回,陽光正好,我心情也不錯,哪知才走到院中忽然自身后躍過來一人將我撲倒,緊接著一柄冰涼的劍橫在我的頸間:“你是誰?這院子里原來住的人去哪了?快說!不然我殺了你?!?/p>
我聽出是顧君堯的聲音,頓時松了一口氣:“將軍,是我?!?/p>
他忙放了手,轉到面前驚疑不定地看著我。
我紅了臉,低頭道:“對不起將軍,我……剛才出去了?!?/p>
他不說話,只顧看著我,半晌道:“好,明天就以這身裝束進宮。”
我猛地抬頭:“明天就可以進宮了嗎?”
他應了一聲,目光有些復雜:“聽聞靜修媛病情加重,一連數日臥床不起?!?/p>
我心里頓時一沉,喃喃道:“那怎么辦???”
“你別太著急了,等明日進了宮便知是何情形,說不定靜修媛見了你心里寬慰,病情也會有所緩解。”
饒是他這般好言相勸,我心里的憂慮依然未減半分,一夜也不曾好生睡得,黎明時分便起來了,因是繼續女扮男裝所以也不用梳洗,就一直坐等著,顧君堯進來的時候已是日出時分,見此情景也不好說什么,只是默默引了我出去,馬車就候在外面,連同趕車的都有別于一般車夫,衣著裝束非常端正,我此時一心想著見到阿慈,倒顧不上什么害怕緊張了。
一時到了皇宮門口,下了車,他領著我走過去,那守門的侍衛一見到他立刻恭敬地行禮:“見過將軍大人,不知這位是……”
他不動聲色道:“我的一個遠房親戚,來宮里應征侍衛?!?/p>
那兩個侍衛又瞧了我幾眼,之后順利放行,彼時的我滿懷著感激之情,卻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一腳踏進的是這扇華麗的朱門,隔絕的竟是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