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離修來時我已沿著原路返回,他看上去有些精神不濟,勉強見了禮,我含笑問道:“大人最近沒有去流香宮為水昭儀作畫可是身體不適之故?”
他不著痕跡地避開我的問話:“只因偶感風寒綿延了一個冬季,讓夫人見笑了。”
我故作了然點頭:“昭儀自入冬以來也是纏綿病榻呢,本宮去了幾次,見她總是懶怠,飲食方面也隨意,身體愈發(fā)瘦了,看的本宮著實焦心。”
語畢輕輕抬手理了一下鬢發(fā),趁勢打量他的神情,他果然面色一頓,眼眸中的擔心轉瞬即逝,對殷離修其人我并不了解,上述那番話不過是試探他對蘊月到底有無情意,而今見他如此竟似藏了很深的情意,心中一時不知該替蘊月感到高興還是感到難過。
見我兀自出神,殷離修開口道:“夫人想要作畫,不知選在哪里好?”
我看了一眼身后漫天的杏花,喃喃念道:“縱被春風吹作雪,絕勝南陌碾成塵,就這兒吧。”
殷離修并無異議,展開畫板道:“若著杏樹下,還是站著為妙,夫人少不得要受些累了。”
我笑道:“本宮也是個愛畫兒的,自是清楚,大人也不必認真,聊以打發(fā)時光罷了。”
微風夾雜著花瓣徐徐吹落,我望著遠處碧藍的天空,這一刻心思早飛出了宮外,若是在浣花村中,這時的景致必定是春光明媚,山青水秀,閑了約幾個同村女子一同去竹林挖春筍,或是趁雨后進山采蘑菇,肆意笑鬧,言語間絲毫不用避諱,那真是最難得的開心時光了,不似現(xiàn)在,有多少榮華,就有多少心累,唉,真真是世間事,難兩全。
我正沉浸在無可奈何的思緒中,已聽半夏輕聲喚道:“夫人,好了。”
我別過頭去,見殷離修已收了畫板,半夏捧了畫來與我瞧,只消一眼,我已看出殷離修的作畫底蘊確實深厚,遂笑道:“大人畫藝精絕,令本宮嘆服。”
他欠身道:“意態(tài)由來畫不成,夫人過譽了。”
我命半夏拿了金錠作賞,他恭聲道:“這幅畫就當是微臣贈于夫人的,時候不早了,告辭。”
說畢轉身而去,我看著他的背影,明明身處春光中,卻有無限落寞,心中竟替蘊月值得起來,至少,他知道她的心意,在這寂寂深宮中,她時時傾心的人也一樣念著她的情意,這也是一種慰藉了吧?
是夜寧漠來時我特將此畫拿出來與他看,他細細看了回后笑道:“殷離修的畫技一向精湛,只不過……”
他說著看了看我,又低頭看畫兒,半晌笑道:“你若是再笑一下就更好了。”
我忍不住一笑:“作畫最講究自然之態(tài),陛下明兒替臣妾作一幅,那臣妾想必一直都是笑著的。”
他伸手捏了捏我的臉頰:“你的嘴巴越發(fā)甜了,只是若論寫字倒還可以,這畫兒朕卻是不能了。”
我笑道:“臣妾玩笑話,陛下還當真了?”
他攬了我在懷:“近日朝堂之事甚多,朕來看你的次數(shù)也少了,你心里不會介意吧?”
“怎么會呢。”我伏在他的肩頭,“臣妾可不是那等拈酸吃醋之人,無論何時,當以國事為重。”
他擁著我的力度更緊了些:“近日邊境一帶發(fā)現(xiàn)西族似有蠢蠢欲動之跡象,朝堂上有主戰(zhàn)的,也有主和的,朕一時還沒想好該如何決擇。”
一直以來東祈與西族表面上相安無事,但暗地里的紛爭由來已久,不過真正交戰(zhàn)倒還前所未有,我抬頭道:“那陛下心中是何打算?”
“先帝在時何嘗不是主和?怎知這反倒長了他們的威風,所以這次朕的意思是主戰(zhàn)。”頓了頓又道,“朕打算封顧君堯為驃騎大將軍親赴戰(zhàn)場,秦少明為右將,務必一舉滅了西族,方可永久無虞。”
我心中豁然一跳,手指不自覺攥緊了衣袖,西族歷來被稱作蠻荒之地,只因那里的人野蠻兇猛,且天氣多變,以風沙居多……
我揪心之下一時忘了還與寧漠說著話,直到他開口道:“瑤惜你想什么呢?怎么走神了?”
我回過神來忙笑道:“臣妾是在想,顧將軍驍勇善戰(zhàn),定不會辜負陛下的期望。”
寧漠點點頭:“君堯擅騎射,懂兵法,精謀略,堪稱一位軍事家,有他坐鎮(zhèn)主帥自是勝算頗大,只是那西族也并非等閑啊。”
聽他這樣說我心上愈加一片紛亂,心神不寧間倒了杯茶端在手里,寧漠奇怪地看著我:“你怎么不給朕倒一杯?”
我急忙去拿杯子,卻不收心碰倒了茶壺,寧漠見狀忍不住笑道:“這仗還沒打呢,你倒先慌了手腳,若是哪天朕御駕親征,你是不是得成宿成宿的不睡覺?”
我故作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陛下慣會取笑臣妾,若是真有那一天,陛下不妨把臣妾帶在身邊吧。”
他更加大笑起來:“聽你這樣說,朕即便有那個想法也不敢實施了,罷了罷了,朕也不會御駕親征,只坐在宮中等著好消息吧。”
說話間半夏已上了一盞新茶過來,寧漠便問道:“可有什么點心沒有?說了這一會話倒覺有些餓了。”
半夏忙應了一聲下去,片刻后與初花杏兒捧了四五個食盒過來,一一揭開放在桌上,只見依次是赤豆糕、吉祥果、玫瑰酥、松玉卷兒和一盤熱騰騰的水晶蝦仁餃兒,樣樣小巧精致,令人望之食欲大開。
寧漠夾了一只蝦餃放入口中,爾后笑道:“合宮之中就屬你這里的吃食最對朕的口味,竟比司膳司的御廚做的還要好。”
“御廚做的菜自是為了陛下的龍體考慮,什么該添什么該減都拿捏的一清二楚,而臣妾平日里對春織就沒這么多要求,隨她發(fā)揮罷了。”
“你說的倒有些道理,太循規(guī)蹈矩總不是件好事。”寧漠邊說邊又吃了只玫瑰酥,忽然轉頭看著我,“你怎么不吃?”
我勉強笑道:“臣妾晚間吃的是司膳司送來的八珍面,此刻一點也不覺餓,若是再吃晚上怕是要睡不好了。”
寧漠一笑,不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