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漠果然準了我的請求，自此我也不輕易出去了，只那一次去給太后請安，她正犯了舊疾纏綿病榻，整個壽寧宮都飄著一股子藥味兒，太后神色懨懨的，見了我也只是如素秋姑姑那般囑咐了些話，別的并沒多說，我心中羞愧，此后愈加閉門樂云宮。

直至中秋，顧君堯與寧云公主大婚的日子，這算是建朝以來難得一見的大事，整個朝野莫不歡興涌動，附馬府數月前就開始修建，就在羅陽城東，聽說極盡奢華富麗，除此之后對于其他消息半點也無，樂云宮已是個被人遺忘的角落，連八卦趣聞都再傳不進來的，除了偶爾能聽到些鑼鼓笙樂，側耳想再細聽一回卻都沒了。

誰知晚間的時候卻報有人來探視，我心中疑惑，這么個日子又是這么個時辰誰會來呢？

遂起身出去一瞧，只見來人竟是林素衣，訝然的同時也釋然了。

經久不見，她還是如此前那般親切，絲毫沒有因隔了時間而疏離，笑語盈盈道：“早要來看望娘娘的，只是不得空兒，再加上幼子頑皮，一刻也離不得人。”

我笑著讓坐：“是我在這深宮多有不便，哪能怨得夫人？難得今日怎么有空兒來了？”

她含笑道來：“這不是因為顧將成親嗎？夫君與他一直情同手足，倒比他本人還忙上三分，我倒好笑，因問著他，娘娘猜他怎么說的？君堯無父無母，我們一起征戰沙場多年，他的婚事我一直記掛著，頭幾年一遇到合適的女子就想著介紹給他，奈何他總是不愿意，如今娶了寧云公主，也算是了了我的一樁心事，左不過也就這一回，再忙也是應該的。”

我心中感慨：“秦副將重情重義，令人敬服。”

林素衣笑的甜美，但片刻后笑容又隱了下去，壓低了聲音道：“娘娘的事妾身都聽說了……”

我揚手打斷她：“都已過去了，夫人不要再提了，你看我現在不是好的很嗎？”

她嘆了一聲：“其實娘娘若不是身在宮中……”

這回卻是自己頓住不說了，片刻后再度笑道：“妾身此番前來看望娘娘，卻不是空著手的。”

說畢回身喚道：“香雪。”

便見隨行的侍女捧來了兩個盒子，林素衣揭開一個笑道：“這里頭是前天家下人從南煜帶回來的特產玫瑰葡萄，還有一個是妾身親手做的香糕，特地帶給娘娘嘗嘗鮮。”

我忙道謝，只見她又拿過另一個盒子，卻沒有揭開，而是笑對著我道：“這件東西有些緣故，因著今年碰巧遇閏七月，想必娘娘也知道，妾身與夫君都是南煜人，南煜的風俗是逢閏月要給家里的父母兄妹置辦新衣，以喻平安之意，夫君父母健在，下有一個妹妹只得十來歲，前些日子妾身一一的打點好了，已遣人送回南煜，娘娘別見笑，因上次得了娘娘的新衣，心里一直感念，又逢著這么個日子，這樣的說法，所以妾身特地為娘娘也準備了一身。”

說到此處揭開了盒子，我低頭一看，是件淡羅衫和一條素裙，料子上乘，針腳也極為細密，疊得整整齊齊放在盒中，我不由感念她的細心，又聽她道：“不是多么名貴的衣裳，但意喻娘娘平安之意，還望娘娘不要棄嫌。”

“宮里頭送來的衣裳，即便再好再華貴，也是他們份內之事，哪里能比得夫人的這一番心意，更何況以我如今這個情況，夫人還掛念實在難得。”

“娘娘為人寵辱不驚，更令妾身敬服。”林素衣說著讓侍女將盒子拿下去，“今天前來也不只是為了送東西給娘娘，另外還要辭別娘娘呢。”

我一驚：“你們要走嗎？”

她笑著點頭：“因前日家下人回來說老夫人身上不太好，所以妾身同夫君商量了一番后準備下月回南煜，到時連公主與附馬也一塊兒回去。”

我脫口而出：“他……他們也去啊？”

林素衣絲毫未發覺我的異樣：“是啊，將軍也是南煜人，雖然父母已不在，但畢竟剛成了親，總要回一趟故居的。”

我滿心里酸楚與落寞，只不好表現出來，半晌笑問道：“常聽人說起南煜，那一定是個很美的地方吧？”

林素衣笑道：“若把羅陽比作男人，那南煜就是女人，美不美的也是因人而論，妾身覺著倒也好，就是一年四季的霧多。”

我垂眸嘆了一聲：“若有朝一日能親眼去看看就好了。”

“來日方長，焉知就去不得呢？娘娘只管把心放開些。”

她說著便起身作辭，我也不便挽留，只命人好生送了出去，半夏見我神色懨懨的，知是因為林素衣的緣故，也不好多說，便回身讓春織準備晚膳去了。

歷來中秋為萬家團圓之日，宮中每年也皆有宴會，只是今年逢上寧云公主的大日子，所以宮中侍宴竟免了，倒是一個難得清靜的月圓之夜。

亥時初我獨自登上西城樓，這里的月光果然非別處可比，清幽幽的自天際直瀉下來，這樣明亮的光華，照得人間如同白晝一般，卻也掩蓋了星星的光芒，漫天無星，我知道今夜是再不可能出現流星雨的，那樣的景象千載難逢，我此生能見一次已然足夠，再不能奢求。

然而卻遲遲不愿回去，時辰漸晚，西城樓照例刮起了大風，衣衫翻飛間耳邊仿佛又聽到了那哀婉的《梅花落》曲調，我猝然回首，卻只見一片空落，再側耳細聽，什么都沒有，原來只是我的錯覺。

心思百轉千回，終是無能為力，就在轉過身準備步下城樓時忽聽遙遙天際驟然傳來一聲爆響，側目一瞧，只見明亮如晝的夜空中綻起了一朵絢爛的煙花，緊接著又是一朵，接二連三，不停變幻出各種顏色，燦爛美麗的連月亮也減了一半光輝，我仰頭瞧著，心下明白能在今夜燃放起這種名貴煙花的再無別人。

可惜不到一盞茶的工夫便消失殆盡，我一個人靜靜看完這一場屬于別人的煙花如雪落，內心也跟著一片寂寥，其實它這樣燦爛又有何用？終究是只能留在回憶里的東西，然而一個轉念之間卻又自嘲，除了天上的月光，又有什么不是都隨著時間留在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