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她話里話外皆透著滿滿的伶俐勁兒,心下有些不喜,遂不動聲色道:“你這話可說的奇,正因你是皇后娘娘身邊的人,本宮就算另眼照看些別人也說不出什么,又哪來的苛待呢?難道你是認為本宮對皇后有不滿之處借故發(fā)在你身上嗎?如此那本宮可先誠惶誠恐了。”
那宮女臉色頓生一變,忙辯解道:“奴婢絕無此意,夫人此言是無中生有。”
“住口!”皇后終于忍不住喝道,“昔日在禁宮你倒是個舉止穩(wěn)重的,怎么一出了宮反倒失了分寸?如此正好讓夫人調(diào)教調(diào)教。”
語畢笑看向我:“這些丫頭久跟著本宮的,性子難免驕縱,本來還擔心夫人不能降服,如今看來竟是多慮了。”
我也端了和氣的笑容:“皇后娘娘言重了,嬪妾不敢自專,當一視同仁。”
“那便好,時辰不早了,夫人且好好歇著吧,若不然病勢加重,本宮就算派十個人來也無濟于事啊。”一面說一面笑著轉(zhuǎn)身,卻沒走幾步又停下,慢慢回轉(zhuǎn)了身看我,“雖說夫人如今容貌毀了,但也依稀能窺見曾經(jīng)的美貌,不像一個人的心若是變了,就再也尋不回來了。”
我心里暗自一動,再抬眼望去她已領(lǐng)著一行人走遠,空氣中隱隱流動著紫丁香的芬芳,正若有所思間聽見初花毫不客氣的聲音:“喂!你就這樣空著手來,衣服都不帶一身的么?”
那宮女漲紅了臉,不甘示弱地回敬道:“誰叫“喂”?我有名字,叫靜玟。”
初花翻了個白眼,嗤笑一聲剛要說話,我先一步走過去道:“靜玟?好名字。”
經(jīng)剛才之事她臉上未免有些訕訕:“夫人過譽了,這名字是皇后娘娘賜的。”
我愈加笑的和藹:“皇后身為中宮之主,能得她賜名那是你的福氣。”
她漸漸放松,我繼續(xù)道:“沒帶衣服有什么要緊,本宮身邊如今只剩初花和你兩個,斷不會薄待你們的。”
說完對初花道:“帶靜玟下去挑兩身衣裳并兩套首飾。”
靜玟明顯面露猶豫,初花只作不見,一把將她拉開:“走吧。”
冬日的夜總是寂靜綿長,眼下樂云宮尤為如此,許是白日躺久了,此刻了無睡意,披了件石青氅衣坐在燈下讀一卷藥錄,初花端了一盞溫牛奶進來,我邊翻書邊問道:“靜玟睡下了?”
初花把牛奶放桌上,嘴巴不以為然一撇:“說是睡去了,可誰知道呢,畢竟得了那么多賞賜,能不能睡得著還不一定呢。”
我勾了勾唇角:“她都挑了哪些?”
“大致也就和夫人料想的差不多,一套挑絲雙窠云雁裝,一套蘇繡月華薄衫,所以我就說她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吧?這個時節(jié)挑什么紗衣?難道等到時候沒有了不成?這就急不可耐了,還一口一個皇后身邊的人呢。”
“那又如何?但凡女子有幾個不愛美麗的衣裳?”我邊說邊合上藥錄,“首飾呢?”
“也是在夫人的預備之中,兩枝翠玉玲瓏釵,一對赤金梅花手鐲并水晶耳環(huán)和紅瑪瑙項鏈,倒是額外看上一只桃花簪,我沒給。”
我有些不解地看著她:“桃花簪并不是什么名貴之物啊?你為何沒有賣她這個薄面?”
初花將頭一梗:“正因為桃花簪不貴重,我經(jīng)常戴著的,所以才沒有給她,若不然將來我戴的時節(jié)她也整日戴著在我面前晃悠,多晦氣。”
我抿嘴一笑:“這和人們常說的‘只許洲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是否同為一個道理?”
“那可沒有,我只想讓她一個人不戴又沒讓百姓都不戴,夫人這樣說不是一竿子打死一船人了嗎?”
我“嗤”一下笑出了聲:“其實我挑的那些東西漂亮有余,富貴不足,可見她在皇后身邊是個無足輕重的,頂多也就是個三等宮女。”
初花點點頭:“我看也差不多,夫人沒瞧見她剛才看見那些珠寶時的樣子,眼睛都直了,若果真是受器重的何至會那個情形?”
我不置可否,心中卻是疑惑,皇后把這樣一個人放我身邊是何意?既沒有謹慎的言行也沒有得體的舉止,莫非不是純粹的監(jiān)視?
我思忖半晌,心頭霎時雪亮,手指不由緊握成拳,心上漫過一層一層的涼意,皇后,皇后……
幾天過去了,我冷眼瞧著靜玟,雖不算乖覺,倒也不蓄意生事,當然也有可能是她生不起事,她言辭不讓人,但生就一副單薄的身子,又是在樂云宮這個無人問津的地方,院門一關(guān),對初花的恐嚇支使便束手無策,我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心內(nèi)打定主意,既然皇后送她來的動機不純,那我也沒必要假以辭色,倒要看看她到底居心何在。
這一日大雪化盡,然而寒冷卻絲毫未減,傍晚時分初花去司膳司領(lǐng)晚膳,半日未回,我正擔心她是不是跟那起小人又生出什么事端時,只聽院門“吱呀”一聲響,一角翠色的衣裳閃了進來,我迎上去:“怎么去了這么久?”
“正趕上他們蒸竽頭,還未出鍋,所以就等了一會兒。”初花邊說邊從袖袍里拿出一折信封,“你說奇怪不奇怪,我才走到樂云宮門口,不知從哪躥出來一個內(nèi)侍,把這個往我手里一塞。”
我接過一瞧,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行隸體小字:瑤依夫人親啟。
我滿腹狐疑,拆開一看,心中頓時“咯噔”一下,初花見我臉色有變,湊上來瞧了瞧:“這說的什么,誰寫的?”
我將信緊攥在手中:“沒什么,蘊月托人寫了幾句勸慰的話給我。”
初花搖了搖頭:“她可真有閑情逸致,憑白出現(xiàn)一人,倒嚇我一跳,差點就動起手了。”
一語提醒了我,忙道:“那送信的人呢?”
“我連他的臉都還沒看清呢就閃的沒影兒了,真是的,這又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兒。”初花邊嘀咕著邊轉(zhuǎn)身往屋里去了。
今晚戍時二刻,出靈池畔小亭,不見不散。
腦中不停閃過那信的內(nèi)容,如果只憑這寥寥數(shù)字,我完全知道該怎么應(yīng)付,然而令我又慌又亂失了鎮(zhèn)定的是那底下的署名,顧君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