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我因用鶴頂紅毒殺靜玟,德行有虧,故而被降為良人之位,幽禁離星閣。
宣旨的內侍一走,初花憤然道:“一點證據沒有就把罪名給定了,太過分了!”
我淡淡道:“沒有過分,是我殺的她?!?/p>
初花滿臉地不可思議:“真的是你殺了她?我不信?!?/p>
我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容:“不是我就是你,至少我殺的還能留條命,但若是你殺的可就得賠一條命了。”
饒是初花腦袋不靈光也明白過來了,她怔了半晌道:“怎么會這樣?”
我拍拍她的肩:“這樣也挺好,她的目的達到了,我們以后也省的提防了,別想那么多了,揀要緊的東西收拾收拾,走一步看一步,一直不都是這樣過來的嗎?”
離星閣顯然是久無人住,甫一進去便一股子霉味,那桌上床上均積了厚厚的一層灰,墻上甚至還掛著蜘蛛網,初花見狀不由皺眉:“這是人住的地方嗎?”
“既來之則安之,收拾一下也就可以了,就當是活動活動筋骨。”我邊說邊說放下包袱,瞥見院子里有口井,便尋了只桶過去打水,初花也不好再說什么了,默默跟在我身后收拾。
夫人,良人,一字之差,待遇卻天壤之別,又是禁足起來的,一切東西只能由外面送進來,若按著份例來說,就我和初花兩個人倒還可以將就應付,然而恰如皇后之言,她要的是我生不如死,估計不用她吩咐,底下的那些人也盡可能地想著辦法折磨我。
首先沒有足夠的取暖之物,其次是送進來的食物,或早一頓或晚一頓,且都是些殘羹剩飯,恨得初花叫罵不絕,只是無人應,我也頗覺傷感:“那時遣散眾人偏留下你來,除了怕你這樣的性子在別處不習慣,其實也有一層私心,你手上有些功夫,我只身一人有你在身邊總是有益無害,不想如今卻落至這樣境地,早知如此當初應該放你走才是?!?/p>
初花向來是個使力不使心的,聽我這樣說未免慌了:“我不是這個意思,就算你那時讓我走我也不會走的,我只是替你氣不過,這皇宮表面錦繡榮華,其實就是一魔窟!你那時進來,真是不值?!?/p>
我心里涌動著酸澀與痛楚,不值,確然是不值,如果那時我沒有選擇這樣一條路,那么眼下是何形景?人生就是這樣,沒有親身經歷一回,永遠不知道于自己最珍貴的是什么,然而我那時,是想過會有這一天的,可還是義無反顧走了下去,所以對今天這番境地只能說是咎由自取。
咎由自取,想到這四個字,我的眼淚再也忍不住落了下來。
我沒有想過從此以后是不是就這樣冷清而寂寞地在宮中過完余生,直到那日晚間初花神秘兮兮地湊在我耳邊說:“瑤惜,要不我們逃吧?”
我心里豁然一動,轉首看著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想逃到哪去?”
她顯然是早有預謀,坐在我身邊道:“我們逃到南煜去?!?/p>
南煜?我不禁想起林素衣說過的,如果把羅陽比作男人,那南煜就是女人,短短一句話卻可以令我在腦海中想象出它的秀美,那里,好像還是顧君堯的故鄉。
初花沒注意到我的失神,仍自顧自道:“其實那時若不是遇見你,我就是打算去南煜的,我有一個師父在那里,瑤惜,我們可以隱姓埋名,只要出了這皇宮,天大地大總有我們的容身之處。”
我沉寂許久的心因她這些話慢慢跳動起來,出宮,那于我只是一個美好的愿望而已,如今真的可以實現么?
“離星閣外有守衛,如果被發現的話我們就死無葬身之地了?!币姵趸ǔ两诿篮玫挠媱澲校也坏貌怀雎曁嵝阉?。
她得意一笑:“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上元夜啊?!?/p>
我不由怔了怔,禁足以來的日子身與心皆是沉寂的,竟都忘了今夕何夕,屈指一算,今天可不就是上元嗎?腦中憑空想起那些光華流轉,燈火輝煌,那本是只屬于記憶中的東西,經初花方才那個提議,我覺得我似乎可以離它們再近一點。
“心動不如行動,趕快收拾東西吧?!背趸ㄏ蛭艺UQ?,“我都已準備妥當了,你只跟著就行了?!?/p>
一入宮門深似海,沒有人知道我對自由是多么的渴望,既已做出了決定,我的心思也縝密起來,首先換上了深色衣物,其次預備了一些金銀細軟,我和初花都是身無長技的女子,又是私逃出宮,少不得要為以后的生存作打算,至于釵環首飾什么的卻是一點都不能帶出宮,以免暴露行跡,準備停當后,我從枕邊摸出一只小盒子,將那串藍寶石項鏈小心戴在頸間。
大約皇宮中一年到頭也只有上元這一日是最安靜的,初花領著我一路悄無聲息地走過內宮城,我懸著心半刻也不敢放松,直到抬頭看見眼前出現一座高高的城墻,忙拉住她問:“怎么到西城樓來了?”
初花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伏在我耳邊低聲道:“西城樓雖然高,但是相對其他的地方安全,而且墻那邊就是茵茵草地,即便落下去也無妨?!?/p>
我點點頭:“還是你想的周到。”
繼而抬頭望著那高高的城樓,心下不免憂慮:“只是我該怎么過去呢?”
感覺到初花的手悄悄扯了一下我的衣袖,我垂眸向她瞧去,只見她雙眸一眨不眨地盯著我身后,面上滿是驚訝與不敢置信。
我心中陡然一沉,這么快就被發現了嗎?私逃出宮的罪名……,我不敢再想下去,卻聽初花澀著聲喊了句:“將軍?!?/p>
我猝然怔住,腦中尚未反應過來已見顧君堯走到面前,口氣從未有過的嚴厲:“你們想干什么?”
初花心虛地垂下頭,他依舊厲聲:“身為奴婢竟攛掇主子私逃出宮,這是什么罪名你知道嗎?”
我本是靜默著,聽他這樣說緩緩開口道:“不是她的主意,是我執意要走的,這皇宮,我待夠了?!?/p>
他的聲音聽不出半分情緒:“為何偏偏在這時候想走了?”
我尚未說話,初花已搶先道:“將軍有所不知,眼下離星閣著實不是人待的地方,四面透風,被褥又薄,連暖手爐都沒有,還有每日送去的飯食,不是冷的就是壞的,我們若不想辦法逃出宮去,長此以往的怕是也沒命了?!?/p>
“呵。”他聞言竟輕笑一聲,爾后走到我面前定定看著我,“你難道是只享得起富貴受不得貧苦之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