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然抬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在說什么？眼底“騰”地漫起水氣，胸口一起一伏，他這一句話勝過任何痛苦與羞辱，我本是死命咬著嘴唇，但下一瞬忽然笑了出來，所有委屈與怨岔盡數吞回心底，齒間迸出輕絕的話語：“如將軍所言，瑤惜貪慕富貴，如今落至這個下場是咎由自取，賤命一條，生死不予他人過問！”
說完轉過身：“初花，我們走！”
初花有所猶疑，但見我已抬步往前走了去，忙跟了上來，顧君堯在身后道：“你這樣一走了之會帶來什么后果知道嗎？”
我頓了頓：“瑤惜孑然一身，無畏生死。”
爾后繼續往前走，卻聽他提高了聲音：“那浣花村呢？”
我身上一震，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他自身后走過來，語氣不容置疑：“不要因為你的一己之私給無辜的村民帶來無妄之災。”
我終于忍不住，眼淚汩汩流下，幾番想抬腳，終究是下不了那個決心，他一言擊中我心中最柔軟的地方，這次我無半句還口之言，佇立良久，仿佛是用盡了半生的力氣，再度抬腳轉身向著來時的方向，牙齒死咬著嘴唇，齒間彌漫著絲絲縷縷的血腥味，從此，我的人生只能是這樣了，沒有回頭路，沒有未來，只有眼前這數丈黑暗之地。
我的心死寂中透著清晰的絕望，閉了閉眼睛，走過他的身邊道：“把初花送出去吧，這本不是她的選擇，是我連累了她。”
他半晌未說話，我轉過頭去，卻看見初花倒在地上，心里一驚，下意識地抬起頭，正對上他漆黑的眼眸，在宮燈明滅間似一澗深不見底的幽泉，我忽然生出一種錯覺，對眼前這個人，我似乎從未了解過，尤其是此刻，他身上所散發出的那種冷冽的氣息，顛覆了我之前所有的想象，他是那么陌生。
我仿佛是被一雙不知名的手生生從幻想拉回了現實，一時還不能適應，又好像是做了一場大夢初醒，頭腦還陷于迷離的狀態，恍惚中惟有知道心是冷了下去。
身后的樹叢有輕微的聲響，一個蒙面黑衣人飛快地躥出來抱起初花，在我還未來得及驚叫之前一掂腳尖掠至半空，轉瞬不見人影，顧君堯及時制止我的疑惑：“別擔心，她沒事。”
我一瞬不瞬地望著他，良久，默默轉過了身。
他急走幾步抓住我的手腕，果斷而干脆道：“給我一年時間。”
我愕然，只聽他接著開口，語氣卻有點急速：“一年以后，我送你回浣花村，若你不信，我們可以擊掌為誓。”
他說著舉起手，我卻久久都未反應過來，他嘆了口氣，伸手拉過我的手，掌心相貼，放柔了語氣道：“我知道你現在舉步為艱，可私逃出宮實在不是明智之舉，聽我的話，再忍一年，我一定接你出宮。”
在經歷過剛才那樣的絕望，我的心一直處于麻木的狀態，即便聽到他這樣的話，也只是怔忡，我緩緩側過頭問：“你跟皇后，尹婉兒是何關系？還有，你到底是誰？”
他顯然沒料到我會問這個，神情一震，握著我的手也用了幾分力度：“你不相信我？”
我剛一搖頭他已伸手將我擁入懷中：“我為了你許下這個一年之約，你也要為了我忍過這一年期限，答應我，一定要等我。”
我閉上眼睛點了點頭，心底里有個聲音在說，南宮瑤惜，這不就是你一直以來想要的嗎？你心心念念的男人許諾了你一個出宮之期，夫復何求？
然而到底覺得有哪里好像缺了一塊，想了半天，才明白是那種陌生的感覺，我從前對顧君堯的映象皆是自己的幻想，如今現實里也隔著一方幕布，我只是看不清他，我甚至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長日寂寞如廝，捱過春寒陡峭的二月，庭前那幾枝桃花俏生生迎著陽光綻放，昭告了又一個春天的到來。
而這個春日注定不同尋常，三月下旬，有使臣進獻一名西族女子，名阿爾黛，貌美擅舞，極具異域風情，寧漠歡喜非常，當即封為黛妃，一時寵冠后宮又傳聞黛妃極擅魅惑君心，接連數月寧漠夜夜宿在云落樓，致使整個后宮竟形同虛設。
我精心培育著一株雙色劍蘭，對初花聽來的這些消息置之一哂，偶爾會問下蘊月與慕蝶的近況，得知她們平安無事心里也就寬慰了，常言道高處不勝寒，黛妃專寵，焉知不是禍？
轉眼進入初夏，天氣日漸悶熱，這日午后我坐在一株大槐樹下搖著團扇小憩，半夢半醒間忽聽見有什么東西“砰”一聲落在了腳邊。
我驚的瞌睡登時全無，睜眼一瞧竟是初花滿臉痛苦地趴在地上，忙走過去扶起她：“怎么了？這院墻你不是天天都翻的嗎？怎么偏今日失手了？”
“是我急著告訴你件事。”初花說著瞥見我手里的團扇，忙一把奪了下去，“快別扇了，這扇子有毒！”
我不解地看著她：“到底怎么回事？”
初花順了口氣道：“你還記不記得程美人之死？當時不是查無頭緒就擱置了嗎？結果昨日先前服侍她的宮女整理舊物時翻出了幾把扇子，偏不小心摔落了其中的一把，這一摔可把害死她的兇手找出來了。”
我心里微微一沉，感覺長久以來對某件事存著的猜疑，如今終于浮出了水面。
初花繼續道：“那扇柄摔折了，竟從中間掉出一個黑色的紙包，那宮女不知是何物，就順道拿給了太醫瞧瞧，結果經太醫驗視才知那是致人性命的慢性毒藥，藏于扇柄中，借風揮發，搖扇的人在不知不覺間吸入，長此以往侵入肺理，終致死亡。”
這做扇之人的心機可見一斑，我不由想起那時程姝兒拿著扇子神采飛揚的模樣，以及那栩栩如生的荼靡花，果然應了結束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