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宴之事就此告一段落,此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我都會莫名想起她當時蜷縮在地上的模樣,哀婉和不甘,后宮的爭斗比起戰場甚至更殘酷,沒有成王敗寇,有的只是你死我亡。
偶爾午夜夢回時會想起顧君堯,距他所承諾的那個一年之約就快到了,我從來不敢細細揣測他會以何種方式帶我離開后宮,事實上自從那個上元夜之后,就再無一點關于他的任何消息,只聽說他去了南煜,還有就是不久前好像聽說寧云公主有孕了。
乍聞之下有一種無言的悲哀與淡淡的苦澀蔓延在心底,故人不能如舊,我跟他此生是注定無交集的,一出宮門,從此各安天涯,不是蕭郎更不是路人。
隨著天氣變冷,整個皇宮也似乎籠上了一層肅殺的氣息,進入十二月,西北風呼呼地刮著,御花園一片枯零萎敗,只有秋菊傲然怒放,我想起太后喜菊,因此特地折了幾枝盛開的,插在一只廣口瓶中,親自端了送去壽寧宮。
哪知卻被門口的侍衛攔下,說太后此刻尚在病中不宜見人,我沒辦法只好讓路過的宮女拿了進去,然而心中到底生出疑慮,偏偏自上次的事件后陸風臨一直居于家中沒有進宮,如今隨診的太醫是張元效,我也不好貿然相問,只是暗自心神不寧,總覺得有種不好的預感。
三日之后的晚間,有宮女行色匆匆走進離星閣附耳對我說了一句話,我聽罷臉色大變,也來不及細問了,趕緊起身隨她而去。
壽寧宮的正殿一派沉肅,太后臥在西側的暖閣里,病容滿面,見了我微微露出一點笑意:“瑤惜,你過來。”
我忙走到床邊,數月未見,太后的形容比起之前更加消瘦,眼睛也神采全無,我握著她的手,似乎能感受到生命的流逝,心中不由緊張與害怕。
“瑤惜。”她替我理了理鬢發,像個慈祥的母親看著我,“好孩子,入宮的時候尚十八年華,如今在這宮中蹉跎了四年歲月,哀家也為你可惜。”
我只覺太后說的話大異于往常,卻又不知具體何意,心中一時七上八下,只低聲道:“太后,您的身體……”
她搖搖頭:“哀家的身子不中用了,若非如此,也不會深夜召你前來。”
邊說邊咳嗽了幾聲,我趕緊用手拍著:“太后應當保重自己的身體,不然瑤惜會不安心的。”
她順了順氣兒道:“哀家知道你一直都想不通哀家為什么會偏心于你,為此還特意與哀家保持著距離,傻孩子,你就沒想過哀家這么做是有原因的嗎?”
我難過道:“瑤惜只是一介孤女,向來偏得太后的疼愛,如何能沒想過,只是想不明白罷了。”
“那哀家今日就告訴你。”太后握緊了我的手,目光漸漸煥發出光彩,“因為,你是如瑟的孩子啊。”
我心里一緊,如瑟?
面對我一臉的不解,太后只是轉眸望著空中,仿佛陷入了一段久遠的回憶:“二十幾年前,哀家與如瑟一同選入東祈后宮為妃,情同姐妹,相互扶持,那時的東祈才開國不久,主上隆恩,寬厚待人,如瑟的性格溫柔,很快便得到康宗帝的寵愛,而哀家當時還只是一個小小的才人。”
太后說到這里看著我:“關于后宮的爭寵,想必你也深有體會,有道是‘歡行白日心,朝東暮還西’,沉沉浮浮間葬送了多少可憐女子的亡魂,哀家甫一入宮便明白這一點,只是如瑟卻看不透,失了君王的寵愛,又遭受其他嬪妃的排擠,很快便意志消沉,而哀家卻平步青云位列四妃之一,雖然境況差別之大,但是哀家和如瑟的姐妹之情卻未有一日發生變化,見她不但意志萎靡,身體更是每況愈下,于是哀家利用自己得寵之際請了當時最負盛名的太醫為她醫治。”
太后說著說著竟苦笑了一下:“時至今日哀家也說不清當時那個舉動是幫了她還是害了她,如瑟竟與那個太醫日久生情,并且一發不可收拾,哀家了解她的性子,表面柔弱,實則是倔強到骨子里的堅定,而當時那種情況下,她在后宮確實也是舉步為艱,所以哀家便與她還有那個太醫精心謀劃了一場逃離出宮的騙局。”
見我臉上是掩飾不住的震驚,太后微微一笑:“別擔心,那個騙局很成功,非但助如瑟如愿逃出了皇宮,還連累當時協理六宮的沈貴妃獲罪冷宮,而哀家便由此接手了協理六宮之權。”
她停了停繼續道:“其實也不是多高明的計劃,只不過勝在無破綻可查,那也是在十二月的天氣,一場大火將如瑟居住的秋風居燒了個干干凈凈,待第二天發現時只能尋到燒成灰的尸體,那些個宮人,受了沈貴妃的教唆,平日對不受寵的如瑟百般刁難,因此也算是死有余辜了,而如瑟早在火起時便由哀家派人秘密護送出了皇宮,雖然康宗帝對此事十分震怒,但人死不能復生,如瑟又不是有著顯赫家世的女子,因此這件事便不了了之。“
我試探性地問:”后來呢?“
”為免引人疑心,那個太醫一直到兩個月后才借故到山中采藥,以不慎‘落崖而死’消失在人們的視線中。”
果然是個沒有破綻的好計謀,只是這個故事與我有關系嗎?我看著太后,不知怎的腦海中忽然浮現起幼時父親叫著娘親時的樣子,他總是叫她阿如,難道……
未等我再細想下去太后已緩緩開口:“哀家偏疼你只是因為你是如瑟的孩子啊,你的娘親,柳如瑟,昔年康宗皇帝盛寵一時的柳姬,至今宮里仍有些許她的傳聞,出靈池也是因她而得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