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從后山回來，遠遠地瞧見寺院的門口站了兩列士兵，我心中隨之涌起不好的預感，刻意躲起來沒有進去，只在遠處靜靜觀望，沒過多會兒與靜緣師太一起走出來的個人，我壓根沒有想到會是顧君堯，彼時聽說他已成功復國北晉，改年號昌平，定都南煜，錦繡江山大好，一代明君正是初始時。

隔的有些遠我看不清他如今臉上的表情，但從心底油然而生的陌生感卻更清晰，其實我和他早在很久以前就各自站在了緣分的兩端，后來發(fā)生的那些事乃至墜崖的起因也都和他有關，大約他想要的俱已實現(xiàn)，如此為何還要苦苦尋找我？難道是想起了欠我一個承諾未還是于心不忍我的尸首落于荒郊野外？城破時他急切護送閔柔和尹婉兒逃走時的場景歷歷在目，我只是覺得心寒。

二月的天氣是很陰冷的，獵獵山風吹的他白袍高高揚起，那樣的背影看起來竟有一絲蕭索，靜緣師太把他送到門口，不知說了什么，他回身朝她頷了頷首，然后率領眾人離開。

那時候我望著他的身影遠去，以為這一輩子他都不會再踏足這里，不想如今卻看到了顧元澈，這是否意味著他又來了？

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直到一柄銀亮的劍筆直朝我刺過來，才幾乎出于本能地驚叫一聲，但手腳卻僵著無措，好在顧元澈反應的夠快，劍鋒一偏，生生從我耳際劃過，隨著帽子被挑落，長發(fā)一傾而下。

他微微一愣：“是個女的？”

邊說邊收了劍，然后上下打量著我，我心中緊張不已，生怕他會被他認出來，不過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太可能，畢竟那時容顏俱毀且蒙著面紗，如今差不多恢復如初又穿一身道袍，我料著顧元澈也沒有那么好的眼神，果然他看了會兒問道：“你是那寺院里的道姑嗎？”

我點點頭，他又道：“你一個人在這里做什么？害的我以為有野獸呢，剛才沒受傷吧？”

我想告訴他這林子是沒有野獸的，但話到嘴邊腦海中忽地閃過一個念頭，他不會聽出我的聲音來吧？于是忙閉口搖了搖頭，他近前一步：“你何時回去？”

我有些作難該怎么回答，誰知他卻疑惑地瞅著我：“你不會說話啊？”

我一怔，忙點了點頭，他竟有些惋惜：“看你長的挺不錯的，沒想到竟是個啞巴。”

“看你風度翩翩貴氣十足，沒想到竟是個以貌取人的家伙”，我毫不客氣的在心里回道，然而面上只能做無知狀，他繼續(xù)道：“既然你不會說話，那就我問吧，你只要負責點和搖頭就行了，第一個，你是常住寺里的嗎？”

我點點頭。

“那你有沒有見過一個白袍男子路過貴寺？大約半個月前。”

我搖搖頭。

他想了一會兒又問：“這座山里只有這一個寺廟嗎？”

我點點頭。

“這山是從西邊進，東邊出對吧？還有沒有其他的出路？”

我想了想，然后搖搖頭。

他面露微笑看著我：“最后一個問題，你能送我出去嗎？”

我沉思半晌，走到一片空地上，撿了一塊石頭寫道：“你是誰？來這里干什么？”

他笑笑：“我是找人的，路過這里。”

“找誰？”

“這就不便相告了，你告訴我怎么出去吧。”

我只好寫道：“沿著這片林子一直東行，看到有水源處便已出山了。”

他點點頭：“多謝了啊，你叫什么名字？”

我搖頭，他問：“是沒有名字還是不愿告訴我？”

我依然搖頭。

“既然你不想說那便算了，后會有期，美麗的啞姑娘。”他說著向我抱了抱拳，然后大踏步離開。

我回到寺院，特意問了智慧有無外人來過，她卻說沒有，我縱然疑惑也只能壓在心底。

三日之后。

我臉上的傷已完全恢復，靜緣師大攜寺中眾人在門口為我送行，此去浣花村，日后再見的機會恐怕就很渺茫了，我心頭牽螢著一點不舍，欲對靜緣師大俯身相拜，她卻拉起了我，滿面慈愛地笑道：“貧尼四海為家，說不定哪日化緣化到了你家中也說不定，但愿……”

她說到此處卻不說了，只是從袖中拿了一封書信遞給我：“你到了山腳下的村子找到一戶孟姓人家，他家主人受過我的恩惠，看到我的書信定會把你安全送到浣花村。”

說著不等我說話又催促道：“快去吧，以后的路還長，多多保重。”

看著我轉身離開，靜緣師太的目光流露出一點悲憫，彼時我并沒有放在心上，直到很多年后回想起來才驚覺，是否從那時起她就預料到了我后來的結局？

馬車顛簸了一天一夜，次日午后到了九曲溪畔，懷著喜悅的心情與孟叔告別，并請他轉告靜緣師太已安全到達，一別數(shù)年，九曲溪的水還是那么清亮，我蹲下來想掬一捧水洗臉，卻驀地看見水中的倒影，凝脂般的肌膚，如云長發(fā)，與五年前如出一轍，只是隔著水面卻看不清眼底盛了一圈的滄桑。

十里桃林花開正濃，一眼望去除了粉嫩別無二色，我置身其中仿佛是一個不速之客，連腳步都不敢邁的太重，偶然一陣春風揚起，吹落一身繽紛花雨。

桃林之后便是浣花村的入口，遠遠地望見那株老桃樹一樹繁花絢爛，我走過去仰面看著，時不時有輕柔的花瓣落于臉上，我閉上眼睛，第一個浮現(xiàn)腦海的竟是阿慈的面孔，接著是顧君堯、寧漠，如果不是若干年前的那一場錯遇，大約也不會衍生出后來的枉送性命于身不由己。

浣花村的景象一切如舊，近鄉(xiāng)情怯，我特意戴上了鮫綃，一路上或遇見相熟的村民投來疑惑的目光，我只是低著頭匆匆而過，快走到自家門口時我的心更加忐忑了，充斥著竊喜、不安和激動，及至推開門卻又閃過一絲驚訝，只見窗明幾凈，階前的花草修理的整整齊齊，分明不是長年荒居的情景，難道有人來過？正疑惑間看到桌上放著茶盞，遂走過去伸手摸了摸，竟是溫熱的，還未等我來得及細想只聽門“吱呀”一聲被人從外面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