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頭瞧去，平靜無波的心湖剎那間像是投入了一顆石子兒，激起層層漣漪，站在門外的人是顧君堯。

他臉上沒有一絲驚訝的表情，反而平靜上前了一步：“你來了？”

我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干澀：“你怎么會在這兒？”

他沉沉地看著我：“我一直在等你。”

我環顧四周，聲音里透著些許悲涼：“你現在身為一國之君，何苦要屈尊這個被世人所遺忘的地方，傳出去只會令人笑話罷了?！?/p>

他的表情這才有了一絲波瀾：“正因為我現在是一國之君，所以才能無所顧忌自己想做的事，不受他人掣肘。”

我轉頭凝視著他：“這就是你一直以來想要的嗎？”

他看了我良久，點點頭：“對。”

我驀然涌起一陣心酸：“可我一直以來想要的就是能在這里平安度過余生，你曾經親口答應會送我回來的，可到最后還是我自己走了回來，既然如此那你還來干什么？我已經回來了，就不需要你的諾言了，你走吧?！?/p>

他深沉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盯著我：“你是怪我當日沒有救你？”

我自嘲地笑笑：“好像于情于理，你都沒有救我的必要，雖然當時是很難過，可是后來想開了也就不介意了?！?/p>

“可是我介意?！彼鼻械孛摽诙?，“我先護送閔柔與尹婉兒離開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我已經吩咐了楚昭暗中保護你，可即便如此我還是擔心你的安全，你知不知道當在城樓下看到驚慌失措的你時，我幾乎是下意識地就把玄龍金衣拋給你了，我知道你穿著它一定沒有性命之憂，只是后來發生的一切是在我的意料之外，我真的沒有想到她們會……”

他頓了頓又道：“你知道當時聽到你墜崖的消息我是什么感覺嗎？我擁有了天下，可是心卻空了一塊，那種絕望和痛苦的滋味，瑤惜，你能明白嗎？”

我的眼淚奪眶而出：“明白又有何用？你到底是一國之君了，而我只想平平安安的待在浣花村?！?/p>

他良久無言，最后緩緩道：“瑤惜，你就從來沒有想過要陪在我身邊嗎？”

我含著淚一笑：“那都只是幻想，以前是，現在也是，你是天子，而我早已厭倦幽深的后宮生活，你以為隨著復國成功登基稱帝就會離我近了，可殊不知這樣反而離我更遠了?！?/p>

他伸手擢住我的肩膀：“這能有多難？難道比以前在東祈后宮還難嗎？瑤惜，你在我身邊，我不會讓你受到傷害的?！?/p>

我搖搖頭：“你的身份就已經是對我最大的傷害了?！?/p>

他的手慢慢滑落，聲音聽起來有一絲頹廢：“你真的決定了嗎？”

和一個君王講一心一意可能嗎？我不愿他為難，也害怕他親口說出否定的答案，于是狠心點頭：“是，決定好了。”

他默了良久，最后澀然一笑：“曾經我以為只有坐擁天下才能保護我想要的東西不被他人所奪，卻不想因此成了我們之間最大的阻礙，誠然我復國是從一開始就有的計劃，但自從認識你之后所走的每一步都考慮到了你，我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才讓你在東祈后宮身不由己，我隱忍至今，甚至提前實施了計劃，瑤惜，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想過你的啊，你當初那么果斷的留在東祈后宮，可現在為什么猶豫了？你對我為什么沒有勇氣？”

我的眼淚無聲流個不?。骸耙驗槲覍幠疅o愛，所以一切皆無所畏，但你不一樣，我怕我們之間的深情會隨著時間的過去消彌在森森的宮墻之中，與其如此，倒不如從一開始就不要接受。”

君堯亦面露痛苦：“瑤惜，你還是不相信我?！?/p>

“或許我是相信你的，只是不相信別人，后宮的爭風吃醋，勾心斗角你根本無法想象，我寧愿永遠留在你的心底，也不要陪在你身邊的時候心卻漸行漸遠了。”

“你都不肯邁出這一步，就先定義了結局，瑤惜，你這對我是不公平的，你當真這么狠心嗎？”

我有一瞬間的猶豫，可終究是不敢輕易答應，只得道：“你讓我好好想想?！?/p>

他的表情有一刻的輕松：“好，你一日不想好，我等你一日?！?/p>

說完便轉身走了出去。

而我想著那些話只是心中紛亂，左右都不知如何是好，一直到日暮西斜都未見顧君堯回來，我這才覺得奇怪，遂走出去看了看，只見空落的庭院中并無人影，難道是出去了？想他在浣花村中也不是一日兩日，應該是很熟悉的，因而也就沒放在心上，可漸漸地天都黑了還不見他回來，我不由有點擔心，若他只是在村里走走倒無防，可是村外的后山崎嶇不平，尤其天一黑更甚，就連村里人都時常有摔個傷筋動骨的，更別說他了，而且到了夜間毒蛇蟲物的也多，萬一……

我愈想愈坐不住，起身點了只風燈便往外走，偏今晚空中無月，四周黑漆漆一片，只有蟲鳴聲，我到底也離開浣花村數年，地形雖都清楚但終究不如從前熟悉，走了一會兒不防腳下踢到了一塊石頭，那地方是個斜坡，隨著眼前一陣天旋地轉，身體不受控制地滾落了好遠，連手中的風燈也摔滅了。

周圍愈加漆黑，我感覺腳踝處一片鉆心的疼，遂伸手摸了摸，觸手竟一片溫熱，用盡力氣只是站不起來，不由又是灰心又是焦急，顧君堯還不知道在哪里，若他此刻的情況比我還危急那可該如何是好，胡亂想了一陣，終究別無他法，只能將裙角撕裂一片，憑著感覺把傷包扎起來。

“瑤惜?！?/p>

隱隱約約地似是聽到有人叫我，起初以為是聽錯了，但隔了一會兒再度傳來，這回聽的真切，而且也聽出了是顧君堯的聲音，一直不安的心終于放下大半，仰頭回應著：“我在這里。”

“瑤惜?！彼樦麓掖易叩轿疑磉?，“怎么樣？有沒有受傷？”

我悶聲道：“腳踝摔破了。”

他將我攔腰抱起：“天這么黑你到這里來干什么？就算有事也得等我回來啊，我回去看到你不在以為你偷偷走了呢，我到處找不到你，我……”

他說到此處戛然而止，我雙手環著他的腰，頭貼著他的胸膛，靜靜地一句話都不說，他仿佛知道了什么，頓了良久方道：“瑤惜，你是在找我嗎？”

我閉著眼睛，心里那種安定的感覺是如此真實，這一刻我明白無論他是何身份，與我有著多遠的距離，也無法阻擋我對他的牽掛與不舍，我想我可以為了他而再次回到后宮，一如他說的那樣，當初為了阿慈我是那么決絕，而現在，為了自己我想我也是有那個信心與勇氣的。

“我們回南煜吧。”我輕聲道。

他抱著我，久久都未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