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元年三月初八,我隨顧君堯來到南煜,兩日之后封皇貴妃入主后宮,當然這次不再是無名氏的鄉(xiāng)野女子,而是以秦少明之妹的身份行冊封大禮。早在來南煜的第一天,我就先去了秦府拜見秦老夫人,也就是我的祖母,她起初對我很是憐惜疼愛,但當知道我娘親是柳如瑟之后,那態(tài)度明顯冷了下來,對此我也不是猜不到原因,紅顏禍水,大約她認為我父親的英年早逝全拜我娘親所賜。
我將此事說給林素衣聽,她笑著問我:“你為什么不編個因由將這事兒掩過去?”
我笑笑:“其實來之前我也糾結(jié)過,但想到我娘對我爹情深意重,她在我爹出意外走了之后眼睛都哭瞎了,最終落水而亡,這樣的深情是如此可貴,我為什么要掩飾?更何況如今他們已在九泉之下相伴,活著的人若非要執(zhí)著于生前,那只是她們自己想不開罷了。”
林素衣也微微一笑,目光里全是贊同之意,停了一會兒道:“我倒真未想過你會回來。”
彼時我們正沿著秦府的后河依依而行,河畔垂柳直直拂到了河面,我伸手折了一枝,望著遠處波光瀲滟的湖面:“我也沒有想到。”
“那時聽說你墜崖,陛下不顧初登帝位根基還不是很穩(wěn),執(zhí)意親自進山找你,后尋了兩日未果,你沒有見到他當時的樣子,像打了一場敗仗,周身一點精神氣兒都沒有,那時候我就在想,你是把他的全部情意都擁有了,如果還活著該有多好,如今果然應(yīng)驗了,可見你們之間緣分未盡。”
我暗自苦笑:“雖如此說但到底形同死過一次了。”
她柔聲勸道:“你不能這樣想,他身為一國之君,總有許多顧慮,不管怎樣他至少是全心待你,日后相處可不能由著自己的性子來。”
我點點頭,爾后問:“她們現(xiàn)在呢?”
林素衣微微一怔,接著壓低了聲音:“這件事雖然陛下心知肚明,但到底沒有直接的證據(jù),更何況北晉的復起她們也是有功之臣,因而陛下只當不知道,你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算了。”
我心里有些許不舒服,可也知道她說的話在理,只能無聲嘆了口氣,片刻后突然想起一個人來,便問:“寧云公主呢?”
林素衣?lián)u了搖頭,面露同情道:“昔日的公主,如今只是個掛名皇后而已,其實她也是無辜的,只是有什么辦法呢?都是命,不但如此連孩子都沒了。”
我一驚:“怎么沒了?”
“陛下本是令人瞞著她的,可不知是誰走漏了風聲,結(jié)果急怒攻心導致小產(chǎn)。”
我心里一陣沉重,與天下人相比,寧云公主才是這場戰(zhàn)爭里最大的受害者啊,被最親近的人背叛,恐怕這種傷痛將伴隨著她的一生都難以磨滅。
“大嫂。”
正靜默間忽聽一個清亮的聲音自身后傳來。
我和林素衣同時回頭,只見面前站了位約十五六歲的姑娘,嫩粉色的織錦春衫,長發(fā)垂肩,笑靨如花。
林素衣笑道:“小玉,你不是陪三姨娘去城外上香了嗎?這么早就回來了?”
“今日人不多,所以回來的早。”她說著把目光移向我,“聽大哥說家里新來了個姐姐?可是這位?”
“正是呢。”林素衣說著笑看了我一眼,轉(zhuǎn)首對她道,“以前你老抱怨家里的女孩兒就你最大,什么都得讓著她們,言辭間多希望能有個姐姐,如今可遂了心愿了。”
我只是笑而不語,秦小玉問道:“姐姐可在家住著么?”
林素衣抿嘴一笑:“那倒是不用了,你這個姐姐馬上就要進宮做娘娘去了。”
“瑤惜竟不知道大嫂也這么愛取笑人。”我面露嗔意,卻沒注意到秦小玉清麗的面孔微微一變。
入宮第三日,我準備去見見寧云公主,彼時瑾娘已在我身邊服侍,因勸道:“皇后特地向陛下說明暫不理后宮諸事,意思就是不愿見人,娘娘何必非要這時候去?”
“我與皇后畢竟是舊識,不去總不大好,況且她雖不介意,但也不能落話柄給別人,哪怕吃個閉門羹也無妨。”
瑾娘見我如此說也不阻攔了。
仲春的天氣風清宜人,我搭著瑾娘的手走過御花園,但見百花齊放,爭奇斗艷,五顏六色的蝴蝶翩翩起舞其中,一派春光大好。
我的笑容也很和熙:“瑾娘,你看那海棠花開的多好,回頭讓香珠采點花瓣,做個枕頭。”
瑾娘應(yīng)了一聲,指著那邊開的如火如荼的月季:“再順便做幾個香包,香珠的繡活很是精細。”
一面說一面到了琉華宮,內(nèi)侍通報進去以后我對瑾娘笑道:“方才只糾結(jié)著來不來,卻沒想過皇后也未必不見我呢。”
果然話音才落只見那個內(nèi)侍匆匆走了出來,打著千兒道:“回稟娘娘,皇后娘娘讓您里邊兒請。”
我讓瑾娘在外間等著,然后隨他走了進去,第一眼見到寧云即是一個字,瘦,雖然表面看上去無事,但從眼底透出來的那種憔悴與挫敗卻無論如何也掩飾不住,心殤,永遠比身疾更折磨到令人崩潰。
“嬪妾參見皇后娘娘,恭祝娘娘金安。”我依著身份行了禮。
寧云面無表情地看著我:“在新皇宮里住的怎么樣?”
我沒有想到她會問這個,心里微微一滯,想了想道:“只要夜夜能睡的安穩(wěn),哪怕臥于茅檐草舍又有何妨?”
“如果不是你所中意的那個人,即便身處膏梁錦繡也夜不能寐,更遑論茅檐草舍?”
我無言以對,她接著道:“你說你當初為什么要做我大哥的妃子呢?”
我垂眸:“每個人都有身不由己之處。”
“可是你的身不由己直接造成了我今天的悲劇!如果你當初沒有進宮而是和顧君堯在一起,那我后來也不會執(zhí)迷不悟的嫁給他,也就不會落到今天這個境地,國破家亡,就算死了也沒有顏面去見我父皇母兄!”寧云說著崩潰大哭,不容分說向我撲過來,狠命搖晃我的肩膀,“你說啊?為什么當初不順應(yīng)自己的心意?為什么!”
我被她纏的無法,脫口而出:“你倒是順著自己的心意了,可是現(xiàn)在怎么樣?”
她猝然愣住,良久慢慢跌坐到了地上,眼里一片茫然,我心中不忍,俯下身拉著她的手:“東祈亡國若說最大的原因應(yīng)該是你哥哥,可是他已經(jīng)不在了,你不要把過錯攬在自己身上,再說了,誰對誰錯呢?以前你當公主的時候不明白,這世上有太多的事由不得人。”
她滿臉古怪地看著我,最后緩緩道:“你走吧,我以后不想看到你。”
說完搖搖晃晃地站起身,邁著沉重的步子往里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