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燈時分君堯來了，我正坐在桌前意興廖廖的臨摹一幅海棠圖，因聽他說肩膀疼便起身走過去替他捶著，順便說了去看望寧云的事情，他倒不意外，只是說：“如她所言，以后別去就是了。”

我手上的動作微微一頓，他有所察覺，仰起臉看著我：“怎么了？”

我淡淡一笑掩飾：“沒什么。”

他從后面握著我的手，輕嘆了口氣：“你是不是覺得我對她很過分？”

我搖了搖頭：“我想知道的是你心里有沒有為此愧疚過？”

“說實話就算愧疚，那也不是出自真心，北晉覆滅的時候我才六歲稚齡，眼看著自己的親人死在面前，那種害怕絕望的心理真的無法用言語描述，對東祈的憎恨在常年顛沛流離的生活中與日俱增，雖然說這不是她的錯，然而對比起來當年的我更是何其無辜，她落至今日的境地我想我僅僅是沒了憎恨，至于愧疚我還不能確定，更何況她又從未走進過我的內心。”

我慢慢伏下去靠在他的肩膀：“其實作為女子，大多都掌握不了自己的命運。”

他不置可否，停了會兒道：“以后不只皇后那里，還有熹慶宮和毓祥宮也都盡量別去。”

這次卻是心里微微一頓，但馬上笑道：“瑤惜不敢違抗圣旨。”

奈何我無心插柳，有心栽花的人卻一直蠢蠢欲動。

次日午后，才用過午膳閑來無事，我坐在后院里看香珠做香袋兒，果然如瑾娘所說，她年齡雖小，但繡活卻堪稱精湛，我才看了這一會的工夫已扎好了一個香包，我拿起湊在鼻間一聞，香氣幽長，經久不散，便笑問道：“這里不只是花瓣，好似還有香料吧？”

香珠抿嘴一笑：“娘娘所言極是，奴婢怕將來這花瓣萎了失味兒，就加了些梅花香，極少量的一點，不想娘娘就聞出來了。”

我笑著點點頭：“梅花香是我常用的，所以熟悉。”

雖跟我說著話兒，但香珠手上的動作一點兒未減，我感嘆她小小年紀就如此細心，不禁問道：“你今年多大了？”

她笑著道：“奴婢今年十五了。”

“我那會子這么大的時候天天背著個竹簍進山采藥呢，如今看來，那也真是一段別有的樂趣。”

正說著閑話兒，只見瑾娘進來了，面色少有的凝重：“閔貴妃和尹麗妃來了。”

我微笑著站起身：“請進來。”

閔柔與尹婉兒并肩而行，端的是無懈可擊的笑容，仿佛隨著東祈的滅亡，她們已獲得新生，將過往一切撇開不提，以十分美好的姿態(tài)迎接新生活。

然而我卻清醒的知道這張笑顏之下曾經是如何不擇手段的置我于死地，人生是一場歷練，或許大部分的人和事都可以隨著時過境遷而模糊，但有那么一小部分永遠也不能。

她們并未對我見禮，這本在我的意料之中，然而令我沒想到的是尹婉兒竟上前一步拿過我手中的香包兒，端祥了一會兒贊嘆道：“真沒想到數(shù)年未見，你的繡功比之前竟長進了那么多，只是外表雖好看，但到底里面的東西不好，月季花哪有桂花來的香？”

說著竟解開了帶子，將里面的花瓣悉數(shù)倒了出來。

香珠急的滿臉通紅，跪下來回道：“麗妃娘娘所言有理，只是這個香袋兒不是皇貴妃娘娘做的，是奴婢做的，而且眼下這個時節(jié)哪有桂花啊？”

尹婉兒厲聲瞪著她：“本來沒有的東西你偏要做！怎么能不招人嫌？”

邊說邊把手里的空香袋兒擲倒了她的臉上，香珠不知自己錯在哪兒了，委屈的眼淚直打轉兒。

我不動聲色道：“香珠做香袋兒只是偶然，但兩位娘娘今日卻是特意前來，如此還生氣上火著實不應該，你所認為不該做的東西在我眼里卻很有必要，月季也好，桂花也罷，數(shù)月一過只是一堆敗絮，麗妃娘娘難道連這點也看不開嗎？

尹婉兒冷冷一笑：“我最討厭和你耍嘴皮子工夫，裝腔作勢，令人生厭！”

縱然前番我和她有著宿怨，但她今日這樣毫不掩飾的挑釁也著實令我沒想到，說實話我現(xiàn)在一點也不想和她有所交集，至于唇舌之爭更是覺得無趣，然而要不理會又擔心她咄咄逼人，因此只道：“麗妃娘娘今日氣兒不平，瑾娘，送客。”

“你……”尹婉兒氣白了臉，正要說話閔柔上前瞅了她一眼，“不會說話就不要說，你忘了我們今日可是有正事才來的。”

尹婉兒氣哼哼的只得罷了。

閔柔上前一步看向我：“陛下才復位不久，后宮除了皇后，余下的便是皇貴妃和本宮還有麗妃，雖不可效仿前朝帝王佳麗三千，但也不能太說不過去了，眼下皇后不理事務，這件事還得皇貴妃向陛下開口，擇個吉日挑幾個身家清白的官女子入宮，盡早為陛下綿延子嗣，這萬里江山還得有人繼承呢。”

我抬頭看了她一眼，恰對上她得意而又危險的目光，像是蘊足了鋒刃，時刻要對我絕命一擊，我心里莫名有一絲慌亂，不為別的，只因她太知道我的弱點，知道怎么樣能擊潰我心中最柔軟之處。

可不管怎么樣她當前說的話是句句在理，我如何不快也不能表現(xiàn)出來，只能委婉地回道：“貴妃娘娘言之有理，陛下若真能挑得合心合意的女子，是為北晉之福。”

“若如此那皇貴妃可是第一個功德人了。”閔柔說著輕輕一笑，看向一直壓抑著臉色的尹婉兒，“要不了多久，這后宮就會熱鬧起來了。”

尹婉兒終于也面露笑容，轉首看著我：“那就有勞皇貴妃了，只是別忘了提醒陛下有了新歡別把舊人拋諸腦后了，若不然我等姐妹的一片好意可不是害了皇貴妃了？這個罪名可承擔不起。”

瑾娘在一邊看不過，上前道：“時候不早了，二位娘娘請回吧。”

她們的目的達成，也不再多言，呵呵笑著轉身離去。

瑾娘過來扶著我，語氣里有一絲無奈：“她們是料定了娘娘不會拒絕。”

我搖搖頭：“不，是我想拒絕都沒有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