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來，兩人的話其它人并未聽見，其它人且不說，安瑜對安瀾卻是已懷恨在心。

因為大火引起的又一番混亂，并未對安瀾造成影響，倒是徹底搬空了外院的外來人，準備再洗劫內院，一把火讓他們跳腳罵娘，從沒想過這些東西不屬于他們。

安瀾對旁人置若罔聞，但是他們這一群實在顯眼，加之小嬰孩肚子餓了哇哇大哭，如何能不引人注意。只是，出了鳳宅，怕沒幾人能想到他們曾是鳳宅的小主子，外人也根本不知鳳家有多少孩子。

這條街上，鳳宅吸引了大半的注意力，倒是少有人對他們指指點點。

只是對于從沒出過家門的這些孩子，周圍的一切都有莫大的吸引，相互拉著東瞧西看。

街口，安瀾停下了腳步，只因“縣衙辦差，速速回避”，知縣親自領頭，隨后的人，看那可觀的數量，怕是縣衙的衙役都出動了，安瀾也很配合，帶著一群孩子站到了邊上。眼看他們直奔鳳宅而去，大門口，衙役二話不說，直接抓人，罪名，于外，罔顧人命，入他人府邸劫掠，于內，家奴私逃，侵占主家財務。另有人大聲嚷嚷叫潛火軍。

縣衙離鳳府并不遠，就算一個城東一個城西，何以出事這么久直至大火焚宅才來人？這么大的火，那平日里只是擺設的潛火軍能有什么用。

安瀾冷眼旁觀。

“知縣從他手里得的好處怕是很多很多吧。”

“你不是睡覺么？”安瀾輕拍了一下安瑾。

“這些衙役被拘著不讓過來，沒能從鳳府撈到好處，會不會怨恨知縣大人。”

還真是暢所欲言？“鳳安瑾，給我睡覺，否則扔你在路上。”即便是威脅人，安瀾的語氣依舊是淡淡的。

“大姐姐不會。”安瑾笑。

這是吃定她了？膽兒肥啊！“咱們記在賬上。”

等他身體好了再慢慢清算？安瑾乖乖的閉嘴了。

“大姐姐，我們這是要去哪兒？”安玨跟在安瀾身邊問道。

去哪兒？安瀾也不知道，沒遇到過這種情況，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傅老先生那兒是不去的，雖沒拜師，他于自己有恩師之實，也如老先生自己所說，他教自己的東西并不多，卻是他將自己領進了門，不能擾了他的平靜日子，而且，自己的事，自己解決。先，“找奶娘。”要把那張哇哇哇的嘴堵上。

只是要怎么找，又是個問題。

安瀾不曾注意，在對面的街口，一輛普通的馬車，半撩起的簾子，里面一老一少，棋盤上正在激烈的廝殺。觀那少年，十五六歲，在容貌上僅比安佩澤稍遜一籌，然，那氣度，從骨子里透著高華出塵，同時又讓人覺得安寧舒適，甩了安佩澤不知多少，如果安佩澤是容貌加那張嘴博人好感，那少年只需往那一站，就能說明一切，偏偏又不敢靠太近，似乎僅僅那樣也是對他的褻瀆。現在的他明顯心不在焉，盡管從安瀾出現，他的視線只是在她身上掃過極短的一次，他對面的老者也知道，他的全部心思都已在安瀾身上。

老者突然丟了棋子，捻著白須，打趣道：“想見就去見，何須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

少年將手中棋子放回棋盒，“事不關己，置若罔聞，事關己身，不擾他人——安瀾處事原則一向如此。我偏見不得她為別人累及己身，她的事，我必不會袖手旁觀，于她而言，我還是‘他人’，她現在大概有些手忙腳亂了，見了，再來應付我，反而徒增麻煩，暫時就這么樣吧。”

老者忍不住的嘆氣，“你們倆的性子其實半斤八兩，你只是少了一些累贅而已。當年天算為你算命，言道你生來‘少一半’，命魂不全，會如同行尸走肉孤苦一生，當時你還不以為意，不排除你那時候還是個小屁孩什么都不懂的可能性，結果呢，天算折了十年的壽數找到你另一半的下落，見了安瀾之后，你第一句話說的是什么？‘我因她而生’，聽聽，這說的是什么話，不過，自她出現，這前后一對比，你確實才像個活人，而安瀾竟有不下你的聰穎才智，簡直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因此，就算她出身低微，還有那樣一個爹，老夫也幫你促成你們結親，偏偏天算又言你們有緣無份，訂了親也不會有結果，現在還真應驗了，終身不嫁，真真是氣煞老夫。”

少年卻不以為意的一笑，當真是傾倒眾生。“她終身不嫁，我終身不娶便是，也挺好。”

“好什么好，安瀾也真是，她不是涼薄么，就不能涼薄到底，現在這么一爛攤子，她像是帶孩子的人么？簡直就是暴殄天物，你們就應該并肩指點江山，不然縱情山水也不錯啊，老夫今日就不該放她回去。”

“該如此的，天算不是說，她無父母緣，然親緣一生不斷，該有的劫。”

“你呢？除了情緣，什么緣都有，什么緣都淡。”

“所以啊，辜負了傅爺爺您一番好意。”

“少扯，是老夫教不了你們兩個，這張老臉再厚，也不能恬不知恥的占著你們先生的名分，不然，會被其它人生吞活剝的，你們現在的學識，都能做老夫的先生了，唉，還一代名儒呢，以后再不敢往自己這張老臉上貼金了。”話雖這么說，傅老先生卻半點不臉紅。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傅爺爺太過妄自菲薄。”

“不需要你用孔圣言論來給老夫說教。”傅老先生抖抖胡須。

如果安瀾聽到他們這番話，大概就知道大庸的一代名儒為何會找上她，可惜，當時她問的時候，傅老先生笑得高深莫測，就是不給答案，安瀾倒也沒有追問。

傅老先生看了看棋盤，“讓影子繼續跟著？”問道。“安瀾可也是武學奇才，一年抵他人十年，再過一兩年，就算影子想悄悄靠近她都不能了，而你自己，哼……”

“不了，知道多了，我會控制不住自己的。”少年又自顧自的對弈。“她比我強也沒關系。”

對于他“男兒氣短”除了無奈還是無奈。“凌霄，有婚約在，是安瀾負了你，你當真一點不介意？”傅老先生難得正經。

“為何要介意？長姐如母，那群孩子而今無父無母，于情于理，安瀾都該擔起教養的職責，雖然，我更希望她推脫了。沒人照顧，他們會落得何種地步，可想而知，讓她不欠天下人，獨獨欠我就好，這樣，來生她或許就獨屬于我。”

果然就沒指望他在安瀾面前強硬一回。鳳安瀾對楚凌霄說不清有情與否，兩人日日相處，又有婚約在身，而今依然是發乎情止乎禮，但是如果凌霄要求了，安瀾未必不會答應，哪怕違背誓言。安瀾是傅老先生見過的最守規矩也是最不守規矩的人，她認為對了，就會堅守，她認為不對的，就不屑一顧，說得不好聽一點，就是我行我素，他這個遵守禮教幾十年的老家伙，沒有將她說教回來，反而深受其影響。“寧負天下不負卿，你還真做到了，呵……”

對于傅老先生的嘲諷，楚凌霄見慣不怪，都快當太祖父的人了，還性情多變，老小孩老小孩，大概就是指他這樣的人，越老越小，以前還做做學問，遇到安瀾跟凌霄兩個奇才加全才之后，他對研習了一生的學問也沒興趣了，改“研習”這兩個人。

“影子，回吧。”凌霄淡淡的說道。等她安頓好了，會給他們送信過去的。

簾子自動放下，車轅上突然出現一人，只是拉拉韁繩，馬兒就帶著馬車小跑起來。

“凌霄，老夫那最小的孫女也是天姿國色啊，又一直心慕于你，不如退了跟安瀾的婚約娶她吧？要知道這男人娶妻啊，就該娶個溫柔體貼，善解人意，以夫為天的，安瀾可跟這些一點不沾邊啊。”聲音遠遠的傳來，傅老先生又不留余力的推薦自己的孫女。

“心不在她身上，會傷害她的。安瀾，很好。”

“在你眼里，她就沒有丁點不好的，難不成你還真準備一輩子守身如玉？唉，不對啊，不娶妻不代表就要守身啊，你可以納妾啊，以你的才貌跟品性，就是世家貴女都會樂意給你做妾，嗯，老夫得給你好好長長眼，什么時候再跟你祖輩父輩好好叨叨。”傅老先生越說越興奮，啪啪的拍著幾案，已經在思考人選。

凌霄有些哭笑不得，扶額，越發不講究了，幾十年的儒雅名聲啊，讓外人見到他這模樣，不知道那臉色會何等精彩……“通房侍妾姨娘這些我都不會要的，為她守身未嘗不可。”

“不孝有三無后為大，你個不孝子不孝子！”那幾案被拍得更響了。

“您輕點，當心手疼。您剛才不也說，寧負天下不負卿么？”

“你……鳳安瀾，老夫跟你誓不兩立！”

“嗯，再見面時，您別又樂顛顛的湊上去就行。”

“楚凌霄你個混賬東西，你什么意思，啊，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