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見明淺眼里有一種難以描述的悲傷，我仿佛看到兩百年前的戰場上漫天散出的悲哀，漸漸的埋藏在歷史里，滲出眼里和血來。

“魔族元氣大傷，手握重權的景徒終于達成了目的，神族少主又體弱多病，終日臥床不起，于是景徒堂而皇之的成為新一代的王，知道真相后的少主便從此遠離神界，四處漂泊。他知道他不能殺了景徒，殺了景徒只會令神界大亂，給魔族可乘之機，這樣天下必定會生靈涂炭。”

悲哀流進了我心里，竟有痛意：“明淺，你就是兩百年前出走的少主嗎？”

“是。”

我終于明白了明淺眼底的痛楚，痛到了極致卻又無能為力，還要甘愿放棄一切生存，承受這么多無奈，孤獨的活了兩百年。

“以后又要一個人流浪嗎？”

“我痛恨神族的虛偽，痛恨一切，那個宮殿，我永遠不會再回去，眼看自己的殺父仇人就在眼前，卻不可能為戰死沙場的父王報仇，你知道，我有多恨自己嗎？”

“明淺，世間的恩恩怨怨我不懂，但我相信，比起仇恨來說，天下蒼生更為重要，不然以你的身份和實力想要手刃景徒并不難，面多死亡，你也不會這樣從容的。”

“說到底也只是無可奈何而已，父王為大業犧牲，我不能毀了他用性命換來的安定。”

“我曾經在圣巫山不只一次聽說過先帝的仁慈和對人族的仁愛之心，他雖已去，但所有的人都記著他，只要三界不滅，他會一直長存于這個世界上。”

明淺面色溫和：“謝謝你，甘玉。”

“不用謝，你能告訴我這些倒讓我很開心，真的，我想這些話你從來沒有和別人說過吧，能作為第一個聽少主吐露心聲的人，我覺得很溫暖。”

“溫暖？”他略微擺出疑惑之色：“這二字當真難得。”

“是啊，世間苦難，人的一輩子短暫，追尋的莫過于這二字。”

他似笑非笑：“是啊，現在可以不用死了，倒也不錯，活著也是件不錯的事。”

我也笑笑，伸手擺弄木材，火炕的里的火焰越來越來大，烤的身體一陣陣的暖意和舒服，時間在炙熱的火光中慢慢的過去，無聲卻也安寧。

明淺不再說話，沉默著。

我道：“如果你累了吧，好好休息。”

他點點頭，坐著閉上眼睛。

我道：“不要睡這里，會著涼的。”

他沒有反應，是啊，明淺又怎么會睡到床上去而讓我睡到地面，他有他的氣度和驕傲啊，我是不是太傻了。

于是起身回到床上，蓋上暖暖的被子，心底里有一絲絲的沉重，牽扯著我的心動彈不得，猶如被壓著，難過著把心中的感情全都覆蓋，只剩下一種，那是不舍。

終于，還是狠下心來，閉上眼睛，看不見星空，也看不見心煩意亂，在黑暗里尋找自己應得的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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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剛亮，我驚醒著坐起來，屋內空蕩蕩，都是木頭灰舊的顏色，那一抹純凈的白色消失的干干凈凈了。

果然，他還是走了，所以昨天才會主動提出和我們玩游戲，主動去林中找我，這些告別的前兆我又何嘗沒有注意到，所以才會故意讓自己多開心點，才會在晚上做那么多菜，我想，我已經準備好他的離開了。

傷好了，就會離開。

只是，心中為什么這么不舍，他一身白衣倒在地上出現在我面前，他睜開眼和我說的第一句話，他疲憊時的臉龐，他在我危險時突然出現，他回過頭對我輕輕的笑，他優美動聽的笛聲，他凄婉悲愴的故事，他如起誓般宣告：“甘玉，以后只為你吹奏。”

記憶忽然一幕幕的涌現。

心中突然涌出那么一個沖動的念頭。

我掀開被子，光著腳從屋內沖了出去，沿著第一次見到他時的那個方向奔去，冰冷的風滑過臉頰從耳邊急速而過，揚起的長發被水沾濕，腳下是濕潤的土地，一不小心就會滑倒。

“明淺，明淺&8226;&8226;&8226;”我一遍遍的呼喊。

霧一重重的散去，遠遠的，我看見了那個人，一身潔白，背對著我，迎風而立，風仿佛是從他身上吹向我的，濃稠的霧中，明淺似幻景一樣。

霧散，風止。

我想我一定夠狼狽，頭發微濕，光著腳，還在不停的喘氣，我的臉因為剛才的奔跑，一定是驚人的通紅，即使這樣，也依舊想對著他笑。

“怎么了？”明淺的聲音仿佛來自另一個時空，不真實的在林中回響。

我順了口氣，道：“我知道，你是要走了，我并不是想來留你的。”

“那是為何？”

“我只是想問，他日若還能記起甘玉和這里精靈，你會回來看我們嗎？”

“嗯，應該會。”

明淺猶如無心的回答，也不是肯定的回答，但一定是最認真的回答。

“好，那就好，一定要回來看我們啊。”我笑的開懷。

明淺轉過身來，凝視我的笑容，凝視我一身狼狽的模樣，輕笑，笑容溫暖，如旭日千萬縷最新照射出的光芒。

他道：“好。”

他走到我面前，周身忽然亮起玉般純凈的光芒，光芒漸漸從全身流入他的右臂，匯聚到他的右手掌心。

光芒散盡后，一枚瑩白絕美的精致圓形白玉躺在他手心里。明淺將它放在我手心里道：“好好保存。”

玉溫潤有光，上面還有明淺的溫度。

我點點頭。

幸虧沒有忘記，我這次來的另一個目的，從懷中拿出幾顆凈果交給明淺，那是救命的良藥。我道：“以后如果不小心受傷了，凈果會讓你痊愈的，帶在身邊吧，一定要平安。”

明淺將凈果收好，道：“我知道了，那我走了。”

“好。”

他轉身，走出幾步，又停下來，背對著我，道：“甘玉，你知道嗎？那塊玉是我娘留給我的，娘替它取名為——淺玉。”

說完，明淺在隱隱白霧中一點點的消失了，徹底無了影蹤。

沒有鳥叫，也沒有精靈們的歡聲笑語，圣巫山的清晨總是格外的安靜，靜的連風吹在耳邊，耳朵都會微微的轟鳴。

我手握玉佩，朝著明淺離開的方向，默默的禱告，愿他一生平安。

視線慢慢移到明淺送我的玉上，這就是明淺曾經出現過的證據，我想緊緊握住。

清幽的風在林中漫無目的的盤旋，吹動霧如流水般流動，遮住我來的方向，也遮住明淺離開的方向。

玉的兩面分別雕刻著一只龍與鳳，龍鳳栩栩如生，生氣逼人，猶如活物一般，在玉純凈的光芒中，這不再是一份遙不可及的期待。

心被填滿，有了牽掛。

這塊玉叫淺玉，對明淺來說是非常重要的東西吧。

回到我的小房子的時候，天已經亮起來了，空蕩蕩的房子像是少了什么安靜了，一種如水的寂寞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