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處矮矮的木房里,殘落那處已經(jīng)黑暗了,他已經(jīng)休息了么,也可能沒有,習(xí)慣隱身于黑暗,才能露出不愿為人知的另一面,一定是寂寞而痛苦的,只因命運太多的遺憾和不甘了。
我的木房內(nèi)燃起了明黃的光,燈火光透出窗棱,依稀可見模糊的影,呆坐在木門邊,癡癡的一動不動。
我嘆息道:“明淺,竹嫣也是可憐。”
“我知道,讓她早些離開也是對她好,早些找個好人家,早些忘了我。”
“那就讓她再多留些日子吧,讓她自己好好想想,想去哪里,再離開也不遲,好嗎?”
“好。”明淺允諾,他再度抱緊了我。
明淺走的時候,竹嫣仍是一身正裝,頭上已經(jīng)不是昨天的花兒,取而代之的是簡單的木釵,發(fā)絲隨意盤起,很整潔,很柔曼的美,她站在我身后,微笑的望著明淺騎著戰(zhàn)馬離開,直到戰(zhàn)馬遠處,她還是笑著,一抹禮貌又顯得絕望的笑,如同生死的別離。
我告訴她,可以繼續(xù)留在這里,直到?jīng)Q定去哪里,再離開也不遲。
她禮貌的點頭:“好。”
每天,她還是跟在我后面,我做什么都會幫忙,房間被她打掃的干干凈凈,廚房中的飯菜只要想吃的時候都是熱好的,籃子的水果從來都是滿滿的,她似乎用了很少的時間,做了很多的事情。
只不過不再多說話,表情少了許多,笑起來平白多出一些蒼涼,有時候一個她靜靜的發(fā)呆,神情就會變得很奇怪。
圣巫山又下了一場雨。
山中的草木又繁茂了一些,我背著竹簍去落霧崖采藥,竹嫣又默默跟在了后面,前兩日她下山幫助村里的人驅(qū)魔受了傷,竹嫣傷了手臂,殘落的藥材正好也需要補充。我本不愿意她跟著來,但一見到她臉上哀默的神情,又開不了口。
兩人一前一后的走在林中。
誰都沒有開口,沉默便是最好的默契了。
山崖上凈果剩的不多了,也就放任它盡情的去長了,除了明淺每次來會帶些走之外,再無用到的地方。
崖下的藥草果然又長好了,許久未雨,一場雨的滋潤給了它們幾乎新生。
殘落需要的藥材在最下面,我用藤蔓纏著自己的腰身,慢慢的下去,整個人半掛在崖壁上,艱難的將草藥拔下來,這些草藥的根須素來強韌,抓緊在泥土里,不用掉半身力氣,幾乎不能動其分毫。
我好不容易拔下來幾顆,正好往上爬的時候,發(fā)現(xiàn)竹嫣正用一種很痛苦的表情站在那里,我以為她哪里不舒服,想叫她,還沒開口,她發(fā)現(xiàn)我在看她,一時間表情變得奇怪,接著是讓我心驚膽戰(zhàn)的猙獰,她一口氣從手中甩出白色的光來,瞬間砍斷了我依賴的藤蔓,我連忙伸手去抓石壁,只感覺手中猛烈的劇痛,手掌幾乎被割開,疼的使不上力氣,整個人往下面墜去。
這樣的情況已經(jīng)遇到幾次了,所以并不慌張,我盡量使自己不要頭朝下,保持站立的姿勢,念其咒語,身體一輕,整個人往上飄去。
竹嫣還站在那里,恐懼的看著崖下重重的霧,身體猛烈的發(fā)抖,見我出現(xiàn),她被嚇到,猛的后退幾步,跌坐在山崖上。
我平穩(wěn)的落下,彎著身體又采了崖邊的幾味藥材,背著竹簍就往回走,她還在原地嚇的不能動,我道:“回去吧,我已經(jīng)采完了。”
她猛的爬起來,跪在那里,我嘆了口氣,就往林中走去,她過了好一會兒,才跟上來,但都是隔著老遠的距離。
回到房中,我開始給殘落和她熬藥,她則一直站在木階上,靜靜的看我。
藥熬好了,我們都沒有說一句話。
我送藥回來,竹嫣還以那種姿勢站在那里,顫抖的身子已經(jīng)停住了,小心翼翼的盯著我。
我指著爐子上的藥道:“那是你的藥,喝下吧。”
她一動不動。
我半笑道:“沒有毒的,你不是一直看著我熬的嗎。”
她‘砰’的一聲跪下來:“您不殺我嗎?”
“想殺你的話就不會給你熬藥了。”
“為什么?”
“應(yīng)該是我問你,為什么?”
她頓了頓,眼神怨毒起來:“沒有為什么,我嫉妒您,為什么少主那么愛您,我只想要一點點卻得不到,您知道,少主對您每一次笑,我都會嫉妒的心痛,您也許覺得是再也尋常不過,可是對我卻是可望不可及的。”
“所以殺我?”
“當(dāng)時我看著您懸在那里,而綁著你的藤蔓就在我腳下時,突然就覺得如果您是意外墜崖死了,是不是少主就能看見我,只要你死了,我就會有一點點機會的,我也不想,但是手不聽控制,就???”
“可惜我沒那么容易死,不然輪不到你,很早以前就沒命了。”
她抬眼望我:“我承認我剛才很害怕,但現(xiàn)在我不怕了,既然殺不死您,被您殺了也好,起碼不用這么痛苦了。”
“我說過,我不會殺你的,只是不會讓你把我殺掉就是了。”
說完我進屋去,聽的她自言自語:“既然這樣,這里我也是呆不下去了。”
她一直沒有進來。
半夜涼了下來,她還是站在門外,門一直沒有關(guān),冷風(fēng)灌進屋內(nèi),吹動火焰一會兒快滅了,一會兒重新燃起,如此反復(fù)。
我走出去,伸出手,握著她的一只手,幾根冰涼的手指在我手中纖細的可憐,幾乎握不住了,我拉著她進屋,坐到了火堆前,明亮的火慢慢讓她冷的泛白的臉透出些滋潤的紅色來。
她一臉?biāo)阑业谋砬椋壑新冻鰜砩钌畹耐矗碱^悲傷的蹙起:“圣守大人的手真暖。”
我笑笑。
“你為什么不殺我?”她又問。
我道:“因為我相信你本性不懷,佳妃也是,她曾經(jīng)嫉妒你,才傷害你,你如今嫉妒我,才會想傷害我,而這些都不是最真實的你們,竹嫣,我們都該還記得自己原本的樣子。”
她痛苦道:“大人,我以前就說過明白少主為什么那么愛你,直到現(xiàn)在還是明白,我跟佳妃小姐都做不到您這樣,其實您才是最有資格伴在少主身邊的。”
“我想如果你愿意,也可以找到自己的幸福的。”
“是啊,我做了這樣的事,已經(jīng)無顏留下來了,請您好好照顧少主,一定要幸福。”
“我沒有急著要你走的意思,先養(yǎng)好傷再說吧。”
竹嫣搖頭:“這點傷對神族人不算什么,我去意已絕,離開也是解脫,更是開始。而且我也無顏再面對您,更別說是少主了,雖然我一直猶豫,但是還是做了,這樣的自己當(dāng)真可怕。”說罷,她在火的對面叩首謝罪。
看的出來,她很后悔。
第二天,天還未明,她就收拾好東西走了。
我送她離開,她站在結(jié)界外面,背著簡單的包袱,一直站了很久很久,像我當(dāng)年一樣的迷惘無助,天下那么大,都是陌生的,每一個方向都是一樣,所能感覺的就是自己丟失了,必須要努力的去尋找到自己和世界的聯(lián)系,才算是活著。
我站在結(jié)界內(nèi)看著,太陽升起來的時候,竹嫣背對我的肩膀在抖動,我知道她在哭,很絕望的哭,要放棄到一生追求的東西,太殘忍了,她一直哭了很久,卻再沒有回頭,背著包袱慢慢的遠行離開。
背影消失的那一刻,我想我再也不會見到她了。
她走了,山里又安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