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村子的時候，我睜開了眼睛，看著村子的大門一點點的遠處，景色從熟悉變成陌生，最后全然不識的時候，我知道我是回不去了。

離開村子不久后，明淺吹了聲口哨，傳說中英勇高大的戰馬從天而降，舞者巨大的翅膀昂頭落在地面上。和老人說的一樣，戰馬的黑色瞳孔有一種銳利的氣息，身形健美，且無比高大，和村里那些普通的白馬截然不同。

小雨曾經說過，她希望能有這樣一匹馬。

明淺騰空，抱著我落在戰馬上，瘦小的我幾乎是坐在他懷里的，我昂著頭，看那張英俊的臉問：“我們去哪里。”

他目光迷離的盯著遠處：“回家。”

戰馬騰空而起，一直翱翔于天地，起初我還驚嘆這樣震撼的景色，天地一片綠染，生機勃勃的綿延在目光觸及的整個世界里，無比接近碧海藍天，重重白云，贊嘆天地如此美好的景色，可到后來，就有些困了，慢慢的閉上眼睛，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大半夜了。

明淺解下的白衣裹在我身上，他手持韁繩，一臉平靜的看著遠方，目光始終淡如水。

我們挨著如此近的距離，我卻發現這個男人話極少，若不是有必要，他不會開口說話的，縱然他認識我，可是我與他的感覺卻是無比的陌生，根本就不在同一個世界里。

見我醒來，他微微垂下眼瞼，仍是清淡不過的口氣：“累了就睡會兒吧。”

我不知道說什么，總是感覺些許別扭，只好閉著眼睛，又沉沉的睡去，再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

一夜未眠的少主仍然面色平靜的駕馭著戰馬，我從他懷里直起身體，看著遠處，天邊，一座高大的山巒立于眾山之中，山體被樹木覆蓋，青翠生機，在山頂處，繞著層層的霧層，如千層綢緞裹著一般，恍如神話中的仙境。

我看的出神，明淺卻開口了：“還記得這里嗎？”

我搖頭：“不知，這里是哪里？”

他沉沉道：“圣巫山。”

我驚訝道：“村子里的老人曾經說過，圣巫山是百年前甘玉圣守住過的地方啊，難道就是此處？”

他點頭道：“是她住過的。”

“這里真好看，和老人說的一樣。”我忍不住贊嘆，但也好奇：“可我們來這里干什么？”

明淺道：“回家。”

“回家。”我重復這二字，卻說不下去了，回家，這里可不是我的家啊，這是圣守甘玉的，也許是你的，但如何成為我的呢？

戰馬的速度快的是人類的馬不能比的，剛才還是天邊的圣巫山，不多時，就到山的近處了，戰馬拍打的翅膀變成緩慢的拍打，慢慢的落在山腳上。

明淺抱我跳下馬，然后將我放到了地上，慢慢的牽起我的一只手道：“上去吧。”

我沒作聲，任由他牽著，慢慢的走上那一座寂靜的山峰里，上山的路有些陡，明淺走的并不快，也許是我步子小的緣故，他很是照顧，隨著我步調慢慢的來，我去看他，發現他的目光一直清遠的落在前面，光影交錯的前方，皆是無比安靜。

小路崎嶇，好久才爬到山上，山中的樹木茂密，草木繁盛，獨留中心處的一塊空地，空地上立著兩間相隔不遠的木房子，木房子的顏色有些灰暗，不是新木的顏色，想來是有一些年頭了。

“這里有人住嗎？”我問。

明淺緩緩道：“以前有，殘落和梅開曾經住在那邊的木房，我和玉兒住在這邊。”

殘落，三界唯一的異種，梅開，圣女的轉世，皆是只聽過名字的傳奇人物。

“那他們呢？”我問。

明淺說的沉寂，話一落音，便是無比的安靜，都會懷疑他是否真的開口說話了，他道：“都已經離開了。”

“哦。”我惋惜的嘆了一聲。

明淺終于看了我一眼，又露出那日抱起我的有些哀傷的神情，他輕言問：“一碗孟婆湯，當真讓你忘記了一切嗎？”

我不解，他沒再多說，牽著我去到了他曾經和甘玉住過的地方，領我進去，我一進去，才覺得里面干凈整潔，塵土不染，同樣是木房子，但是里面簡潔溫馨，跟我十年來住的完全不能比。

他將我送到了屋內，自己卻留在了門外，影子盡數落在門外的木階上，竟一點都沒有入屋來，如此的疏離，他又清冷道：“連夜趕路，你累了吧，我去隔壁休息，你在此處好好休息吧。”

我如服從命令一樣點點頭，入屋內。

這木房是分為兩間的，外面的是廚房和吃飯的地方，里面還有一扇木門，再進去，才是睡覺的地方了，一切都布置的很好，不像長期沒有住過的。

我走到里屋，剛想上去休息，又擔心自己破舊的衣服不夠干凈，弄臟了主人的被褥就不好了，于是直接睡在了地板上，地板很涼，空氣很涼，一切的溫度適宜的剛好，不像我住的地方，總是萬般灼熱，難以入睡。

我閉上眼睛，心里又千萬種想法，又理不清一個頭緒來，實在睡不著，又爬起來，推開門，光著腳站在了木階上。

深林的里光影斑駁的落在碧草里，穿過樹葉的陽光如一把把鋒利的劍，刺穿這個深林的喧囂，萬物歸于光影后，便是一地的沉寂，安寧，如褪去了顏色的古畫，透出來的是時間的蒼涼和惋惜了。

我走下去，慢悠悠的走進林子里面晃，不知什么時候，竟看到一處菜園，果實正長好，大概是雨水充足，都是飽滿無比美味的樣子。

心中一樂，看著就笑了笑，又不好伸手去采，只好繼續晃悠著。

晃悠到地面上的青草變成一片如血的紅色，滿地含苞的紅色花朵恣意的生長著，然而，卻沒有一朵花開了，明明已經過了春季，花苞都還是保持著飽滿的模樣，我用手捧著一朵花苞細細的瞧，火紅的花瓣層層包裹的中心處，吐著一些紅色花蕊，都是血一樣殘忍而熱烈的顏色，捧在手心里，就如一灘凝固的血一樣。

縱使是這樣一種美麗，一地火紅仍然美的心悸。

紅色中心處立著許多墳墓，腳下花海中正好留出一條小路通向那里，我便沿著一直走過去，繞到分前看，大多數墓碑上的字已經無法辨認了，一些能辨認的也是簡單的幾個字，甘氏某某之墓，除了名字不同，其它的沒什么不一樣的了。

花朵們繞在墳頭，似在保護墓的主人。

矮墳從中，唯有兩座墳隔的遠了一些，靜靜的立在眾墳邊上的一處安靜的地方，我順著走過去，只見一處墓碑上深深的刻著“精靈之墓”，而并立的另一座墳，干凈如新的墓碑上刻著“甘氏甘玉之墓”。

甘玉之墓，她不就是那個傳言中的圣守嗎，我頓時覺得凄涼，過去栩栩的生活和時間里，那么強大富有傳奇的人物也在此處安靜的睡著了，過去我不存在的時間里，那些所有的驚心動魄，和至今讓人驚嘆的傳奇，都隨著這些人的離去慢慢安靜下來，只能從老人口中聽說一些，那些也顯得太渺小了。

甘玉的墳似乎也有些年頭了，但上面的字卻始終清晰無比，墓碑下方的一角刻著明淺的名字，還附了兩句詩。

我用指尖從字上掠過，將詩讀了出來。

“青山銀發生生伴，枯骨美玉世世纏。”

好美的詩句啊，我這么想，然而從嘴里讀出卻覺得心痛無比，竟覺得想要落淚。

是怎樣的一種痛徹心扉懷念，如果明淺是在想念甘玉，那么他該多么的寂寞和痛苦啊。

我有些膽怯，并不喜歡這種生離死別之感，人類的生命向來短暫，這有限的時間，不愿讓那蒼涼染著自己的心，我快速的起身，回到自己的木房內，坐在地上，一坐就是半天，直到太陽快下山的時候，明淺來敲我的門了。

他手中托著一些嶄新的衣物和一盤熱騰騰的食物。

他就站在門口處，彎著身體遞給我。

“這些都是給我的嗎？”

“恩。”明淺點頭，嘴角又露著溫柔的笑：“都是剛才下山買的，你該餓了，趕緊吃些東西吧。”

我接過來，他則轉身，又去了那座木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