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不多不少,關心不多不少,溫柔不多不少,距離不遠不近,我和明淺似乎就是這樣的關系。
我托著東西進屋,飯菜皆很合口味,洗完澡,穿上衣服,才發現衣服也很合身,一切都是恰到好處的,如果不是這里這么安靜,心情也不會這樣的失落了,也不會如此思念自己真正的家鄉,倘若推開門,還能見到小雨,彩兒,小秀,小云,該多好。
換上了新的衣服才敢爬上床去,挨著窗戶的床能隨時感受到深林的涼風,還能看見漫天的繁星,是很美很美的,我數著星星,一直到睜不開眼睛,沉沉的睡著了。
一覺睡的很好,起來的時候,圣巫山起霧了,那恍如仙境的潔白大霧緩緩的如洪水在山里慢慢的流動著,遮住了視線,已經分不清外面的景色了,我真懷疑是不是昨日見到的圍在山頂的霧層全部被抽了進來,讓這里一下滿滿的都是霧,萬物都被其擁抱著。
太陽升起來后,霧叢才慢慢的開始散去,我打開門,發現門口處安靜的擺著一個錦盒,里面都是精致還熱騰騰的食物。
我拿進來,準備吃,又不知道他吃了沒有,只好鼓起勇氣去找他,然后那同樣簡潔溫馨的木房內卻沒有他的身影,空落落的感覺極不好受。
我放下食盒,慢慢的走進正在消失的霧叢中,竟下意識的走去昨日的遇見紅色花海的地方,靠近時,隱約的見到那耀眼的白色影子寂寞的站在甘玉的墳前。
走近時,才看清了明淺,一身雪白的衣衫,一身從容的氣息,一臉痛到極致的表情,身子微微的顫抖著,兩行清淚從眼角處滑落,滴在墳頭的紅色花瓣上。他一只手放在墓碑上,溫柔的撫摸著墓碑,仿佛那不是一塊墓碑,而是甘玉一樣。
那個傳言中強大無比的少主,也會有如此細膩兒女情長的一面。
我有種想要跟著落淚的感覺,心痛,忽然嘗到了,十幾年從未有過的感覺,一出現,就是痛的如此厲害。
明淺仍是看著墓碑,卻開口了:“玉兒,本不該讓你看我這般狼狽的樣子。”
他沒有扭頭,竟都知道我站在不遠處。
我強忍著心中的痛意,靠近了些,沉默著一會兒,然后開口:“我聽村里的老人說起過,圣守甘玉是你愛的人對吧?”
明淺俊美的臉上淚痕已經被霧氣隱去了,又是一張白皙無痕的臉,他靜靜道:“她是我的妻子。”
我一驚,心想原來你們已經成親了,怪不得你如此的思念她。
墓碑上的兩句詩又重新闖入眼睛,昨日沒有細想,今日才算明白其中的深意,
我道:“青山銀發生生伴,青山便是圣巫山吧,銀發之人是你,那下一句呢?”
明淺道:“玉兒的身上一直掛著我送她的淺玉,自我在巫醫山親手為她戴上,她便再也沒有取下來過,那玉是母后給我的,也是我和玉兒的信物。”
“淺玉現在還是在圣守大人身上嗎?”我問。
他點了點頭:“與她合葬。”
生生世世,相伴相纏,永不相見嗎?
我沉默著,沉默許久,心中的那個結始終解不開,終于開口問道:“少主,我到底是誰,你真的認識我嗎?”
明淺終于有了反應,手從墓碑上放下來,蹲下來,正視我:“你是甘玉的轉世,你就是她,所以我才會找到你,將你帶回來。”
我愣住,壓根沒想到會是這樣,只是睜著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他。
他嘆口氣,問:“怎么了,玉兒?”
我搖頭道:“我不是玉兒,我是小玉,而且我根本不記得你,我不可能是圣守的,少主,我只是一個平凡的人。”
明淺微微一驚,然后站起來,迎著風,我聽見他說的話冰冷的散在風里。
他說:“我知道了。”
那一刻,我突然害怕,不知道自己害怕什么,害怕的讓我轉頭就跑,一直跑到小木房子才停下來,忽然覺得自己就是一個外來的人,根本不該生生打破自己的寧靜,也不該闖入這里來。
一回頭,明淺并沒有跟過來,我進門去,將自己反鎖起來,筆直的站在屋內,一動不動的,壓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又該怎么做。
明淺對我說的話響在耳朵里。
“玉兒,你要快快長大,長大了做我的新娘。”
可我害怕,我不是甘玉,縱然我才十來歲,也聽過甘玉的故事,那等傳奇絕色的人兒是我望塵莫及的,我是不可能取代她的,就算我長大了,對于明淺而言,也不過是她的替身而已,而且我這般普通的女孩子,就算是個替身,恐怕也差強人意了。
我沒有信心,也不想成為替身,我沒有甘玉的記憶,也不可能有那顆強大的心。
我站了許久,等到窗外陽光明媚,世界依然是安靜的。
回去嗎,如果回去能逃離一切,也許不錯,可回去了,明淺會難過嗎,他將我帶回來,也許就是因為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安慰呢,如果我走了,留下他一個人孤獨的守著圣巫山,當真好嗎?
或許我該去問他意思,如果他愿意放我走,那我就走,如果他不愿意,那就留下陪著他,直到他心中的傷口慢慢的被撫平,愿意放我走。
我推開門,站在木階上,看到明淺的房門還是閉著,應該是沒有回來。
他不知從何時站在那里,一個人又站了多久,那么安靜的守在甘玉的墳前,我還說出那些話來,是我的錯吧。
我走過去,到那里是發現明淺還是站在甘玉的墳頭,而他身邊多出了一人,是個神族女子,一身白衣,銀發盤起,朱紅的花兒插在銀發中,幾分嫵媚,幾分英氣。
我才一靠近,那女子就指著我,對著明淺道:“就是她嗎?”
明淺沒有回答。
見他不理,神族女子有些激動:“少主,我等了你百年啊,我才是你注定的妻子啊,甘玉已經死了,這個女孩她不是甘玉,她已經忘了一切,已經有她的生活了,你為什么還要如此執著,為什么還是不肯回頭看看我,為什么?”
明淺轉過身來,一雙平靜又透著些許悲傷的眼睛朝我看來,他走到我身邊,伸出一只手放在我頭上,輕輕的,我幾乎感覺不到那只手的存在,他道:“玉兒。”才一說完,就停下來了,改口道:“小玉,是餓了嗎?”
我搖頭。
神族女子繞到他前面將我擠開,扯著明淺的袖子,幾乎是哀求的語氣:“少主,她不是甘玉,你為什么還是不肯放過自己呢,難道你又要生生的嘗一次生老離別之苦嗎,少主,能陪在你身邊,伴你生生世世的只有我,我才能跟你一起走下去。”
明淺的目光從我身上移開,默默的看他一眼,自語:“是嗎?”
神族女子慟哭的抱著明淺一動不動的身軀,道:“少主,我求求你清醒一點吧,甘玉已經走了,你就讓她走吧,放過你自己,好嗎?”
明淺仍是一動不動。
那神族女子接著又道:“難道你忘了甘玉老的時候是多么痛苦嗎,您不可能不記得吧,她老了,可您一直沒變,她是不能伴在你身邊的,這一世您還想讓她嘗盡那種痛苦嗎,少主,放過她吧,讓她去過她該過的生活吧。”
明淺疼惜的看我一眼,似乎等我的答案,我卻不知如何開口,只是望著他。
他移開目光,低頭看著用力抱緊他的神族女孩,終于慢慢的伸出雙手,回應她,輕輕的抱住了她。
明淺道:“也許你說的對。”
不,不要,不是這樣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