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朔有一瞬間的失神，思緒不自禁的飄遠，穿透他的記憶。四周忽然變得安靜，一串空靈縹緲的聲音從他的意識深處傳來。

“我將永遠忠誠于您。”

記憶中那個十分年輕的惡魔跪在自己面前，看向他的目光中只有虔誠和信賴，場景轉瞬即逝，像是流連變幻的霞彩，很快變成眼前這個一身黑衣，眼睛黯淡的青年。

他仔細回想那個貝利爾剛剛效忠于自己的時刻，在交匯錯亂的記憶牽扯出疼痛之前驟然睜開眼。沒人看清他的動作，只是他放下手時貝利爾已經倒飛出去，狠狠地撞在墻上，像一塊破布似的滑落下來。

黑夜如約而至，天空中最后一絲淺紅色的暮色褪去顏色轉為閃爍的星子。姜朔在轉瞬而逝的一絲光亮里看了貝利爾第二眼，然后輕輕微笑道：“他給了你什么承諾，讓你選擇背叛我。”

貝利爾身后的墻面啪里啪啦地碎裂開，磚石和灰塵落了他一身，他的頭上被撞得流出血，渾身發著抖卻沒有發出一聲痛呼。

“承諾……還能有什么承諾呢。”貝利爾咳嗽了一聲，把滿口的鮮血吐在地上，苦笑道：“在這樣破爛的世界里茍延殘喘，如果能結束這種生活，誰還有什么可求的。”

姜朔哂笑：“好大的罪名，不愧是他的手段，不愧是值得所有人冒險的理由。”

他驀地抬起手，在虛空中輕輕抓握，貝利爾的身體被無形的力量抓起來，身體詭異的向后折去，心臟猝不及防的猛烈的劇痛了一下，痛的他悶哼一聲。

姜朔冷漠的看著疼的滿頭冷汗的人，微微仰著頭，又深又黑的眼睛看著貝利爾，卻更像在注視一片虛空，冷冽的面孔竟然漂亮到不可思議。

他做了一個手勢，像是一個收緊的動作，半空中的人忽地瞳孔放大，心臟處傳來的尖銳疼痛讓他就這么昏死過去。然而很快的他又被劇痛喚醒，眼前一片黑茫，耳中傳來那人輕聲的問話：“告訴我……你的目的。”

貝利爾死氣沉沉的眼里閃過一絲異樣的光，然后大笑，笑聲在四壁間回蕩，撞進人們的耳朵。他動了動無力的手臂，剛一動就引起了全身的劇痛，痛苦的深吸一口氣，貝利爾不自覺地想起當他進入這個游戲，發現姜朔竟然還活在世上的時候，那種大腦微微發麻，猛嗆出淚的感受。

數年來猶如行尸走肉般活著，足已抵掉當時知曉他被毀減的痛苦。

仿如從地獄里走過了一趟的人，笑聲停歇后，貝利爾啞著嗓子陰沉道：“您知道么……我累了。您不會知道被迫不停的穿梭在各種碎片一樣的世界里是什么感受，要塞、靈堡、斗獸場、暗宮、云谷，所有的地方都不再存在，我那么努力的參加著一個又一個游戲，這么多年來，究竟恢復了多少原來世界的碎片呢，恐怕連百萬分之一都沒有吧。”

“即使不斷的有從域外召喚而來的旅人來幫助修復這個世界，死去了這么多的靈魂，一切都還是破爛的。”他嘆著氣，感覺這即將要到來的死亡是那樣美妙，微喟了一聲道：“這個四星級的游戲世界很大，大到足以裝下一片能量碎片，于是我被安排進來取回那個東西。現在您回來了，我卻已經覺得不管是對付您還是圣所，都是無聊之事，全都沒有意義。”

“這些研究員就是因為發現了那片碎片，才通過從中提取的東西感染了四個普通人類，然后創造了這個喪尸世界吧。”簡桐忽然插話道。

貝利爾點了點頭，不再隱瞞道：“我第一個進入了這個游戲，接到了諜者任務和游戲詳細介紹，為了不引人懷疑控制了婉珞，誰知道她的自我意識很強，不斷地想擺脫我的控制。”他微微抬起頭，看向依然昏迷在地上的女人，略帶了幾分無奈：“安洛辰和婉珞走的太近了，很容易發現她的不對勁，為了以防萬一，我殺死安洛辰，沒想到更加引起了婉珞的反彈。”

“我再也不想這么活著了。”貝利爾將一切解釋清楚，閉上了眼睛。

姜朔發出一個很輕微的冷哼聲，松開手，將他扔在地上：“我不會殺你。”

貝利爾抬頭望他，他曾經身受姜朔培育之恩，后來又得彌卡爾器重，陷在兩個人的恩怨里，痛苦非常。良久，他輕聲道：“殺了我。”

姜朔不再看他，修長的睫毛顫了顫，道：“我需要你去告訴那個人，我還活著。”

……

夜涼如水，拋下這句話后，姜朔走到蘇寧面前，騰出一只手摟住她，眼底猶如日落的幽谷般黯淡下去。

即使沒有今天這樣的意外，蘇檸也早晚會知道他的身份，雖然他和貝利爾之間的談話并沒有十分具體，他也那么渴盼他的小蘇檸不會因此與他多了隔閡，可聰明如她，一定能從兩人的對話中猜出什么。

他彎下腰看了看蘇檸望著自己的眼睛，征求她的意見：“幫我去取回那塊碎片。”

目光煽情而又執著，蘇檸拗不過他的任何一絲示弱，情不自禁的點頭，看見心上人以一種欣喜的表情把她摟過來，輕松的抱進懷里，眾人都望著他們，她大腦發麻，臉上燒的一塌糊涂，一種破罐子破摔的放松感突入襲來的包裹了她，令她忽然不再糾纏于姜朔復雜的身世之謎。

姜朔低頭看著她笑了一笑，道：“謝謝你。”他萬年不變淡漠的表情在面對蘇檸時就不知不覺豐富許多，拉過她的手摟住自己的脖子，沒有任何猶豫，沒有再回頭看那些人，就這么抱著蘇檸走進地下通道，漸漸消失在一片黑暗里。

所有人都沉默著等待在原地，玩家們若有所思，其余NPC也不敢再覬覦那片神秘的能量碎片。不知過了多久，從那條漆黑的道路里傳來刺目耀眼的光芒，光芒滲透過每一個人，每一粒塵埃，每一片空氣，滲透進所有喪尸、幸存者、動植物和建筑，滲透進土壤和極深的天空直到目光追尋不見的遠方，滲透進四星級游戲的所有，這個世界的萬物和一切。

喪尸化為粉芥，水源恢復清澈，空氣重新流動著，一聲鳥鳴婉轉，一片世界恢復生機。

被姜朔吸收入體內的，不是什么能量碎片，而是他遺落在人間，縹緲又不可捉摸的一片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