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正好,遙遙天上日。
丞相看了看日子,覺得今日甚好,便想著要給自家女兒說親去。
京都嘴最巧的媒婆當屬于家婆。于婆正扇著手絹從相府出來,思索著一會兒見到那舉世無雙的公子該如何說。
“于媒婆!”聽得一道溫柔聲音呼喚,于婆回過頭,只見是相府小姐,連忙躬身行禮。
花景急忙扶住她,說道:“于媒婆莫要見外。嗯…花景有事想請您幫忙。”
于婆疑惑地看著她,恭敬道:“不知小姐有何吩咐?”
她羞澀地低下頭,聲音小若秋蟬,“想請于媒婆去公子府時帶上我。”
“啊?!”于婆驚訝地看著此時一臉期待的她,覺得自己有些反應過度,輕咳了一聲,“老婆子這耳力不是很好,請小姐再說一遍可好?”
她深吸一口氣,嬌羞道:“請于媒婆去公子府求親時帶上我!”
“小……小姐要……要跟老婆子我一同去公子府?”
花景點點頭,于婆在心中驚異于這姑娘的大膽,口中又道:“可這于理不合啊!丞相大人也不會同意的!”
花景拽過她的胳膊,嬉笑道:“您不說,我爹又怎么會知道呢?我會打扮成丫鬟的模樣跟著您,絕不亂走,絕不給您添麻煩!”
還說不添麻煩,這可是要在未求得親事之前就去見男方,這要是被丞相知道,那可怎么辦才好?于婆一臉糾結:“可……可。”
花景可憐兮兮地望著她,“求求您了,就答應我吧,爹爹一定不會知道的。”她沖于婆眨眨眼,“我就是想見一見公子,求求您了,花景絕不會讓任何人發現的。”
“不成啊,小姐!”于婆轉身便向前走,花景急忙跟上,捉住她的衣襟,“于媒婆,花景對公子的敬仰若水中魚戀水而不分,可卻對其朝思暮想而不見。想必于媒婆也聽過相思病吧,恐怕小女就害了這病,近日,花景就覺得身體有些不適,頭暈目眩時之有之,胸悶常常有之……”說著,她便裝作頭暈胸悶之狀。
于婆見她如此,連忙扶住,“小姐,可…可老婆子真的不能……”
“哎呀,真的好難受啊,于媒婆,我的胸好悶……”她揪著衣襟,樣子十分痛苦。花景拉著她,聲音微弱,“求您幫幫花景吧,求求您了……”
于婆此時才覺得這個活接得真不容易,這相府小姐豈是一般人啊?她想著此事定要稟報丞相大人,可此時恐怕難以脫身,于是道:“可小姐要知道老婆子是拿了你的畫像的,那公子一看,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嗎?”
花景低眉沉思,隨即問道:“若是這個問題解決了,于媒婆就答應帶花景一同前往公子府了嗎?”
于婆自認這相府小姐不能找到什么辦法,就算要換一身行頭還得回府中呢,于是點頭道:“自然!”
花景呼出一口氣,“好,那就這么定了!于媒婆,您真好!謝謝您!”她高興地拉著于婆往街上走,“我有辦法!”
于婆愣愣地看著她,這女子樣貌姣好,那一笑,更是使萬物失色,憑她多年做媒經驗,這個女子定是大富大貴之人啊!可隨即她就反應過來,強拉著花景停下,“小姐難道不回相府換一身行頭嗎?”
花景看她一眼,笑問道:“于媒婆以為花景要是回去的話,還能出得來嗎?”
于婆一噎,面上微紅,笑嘻嘻道:“還是小姐深謀遠慮!”她的笑是苦的,而對面那個年輕女子的笑容是分外的甜!
花景買了一身婢女的服飾,又將自己的臉涂得發黃,臉頰涂上很重的腮紅,不仔細辨認是看不出來她是誰的。于婆難以置信地看著這樣不惜一切將自己丑化的相府小姐,這一刻她才明白,這相府小姐沒有什么事是做不出來的!
“于媒婆,如何?”她轉了轉身子,一雙眼若天上璀璨星辰,于媒婆指著她的臉頰,問道:“小姐為何要在臉上涂上那兩朵紅?”
她捋了捋兩鬢的發辮,說道:“這是為了求親喜慶!”
于婆:“……”
于婆不再說什么,擦了擦額上的汗,說道:“時辰不早了,咱們快些去吧。”
她跟在于婆身邊,學著平日里季兒在自己身邊的樣子,只是她這般模樣倒是惹得不少人看她,指指點點,于婆也拿著手絹擋著自己的臉,也覺得有些丟臉。
“這世人粗鄙,只知以貌取人!”她跟在于婆身后,有些憤憤不平。
于婆回過身看了她一眼,“可這世間的男子多是以貌取人者,喜那貌美者居多。”
她微微一笑,“您說得對,所以那些人只是世間末等,未能登極高處。”
于婆掩唇一笑,“那小姐以為登極高處的男子就是不以貌取人者?”
“這倒不盡然,這居高位之人未必都知曉天地道理,不乏有見識鄙陋者;而那不以貌取人者卻是懂得世間真理,知曉人的面貌不過皮囊一副,這樣的人,大多有成。”
“小姐說得有理。”于婆又想到這姑娘這般喜歡公子,大概也是因為公子的才華,而非那皎皎如月華的面容,“小姐是世間難得的好女子,公子若能得妻如此,也是一種福氣啊!”
花景有些不好意思,慢慢低下頭,可嘴角的弧度卻泄露了她此時的愉悅,她是多想與那位公子并肩啊!她不停追逐著他的腳步,只為能更近地看著他。
兩人終于來到公子府,云綽正坐在廳內,手持書卷,指尖輕點,翻過一頁,樣子十分專注。
引兩人進來的小廝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兩人,隨即走到云綽身邊,輕喚道:“公子,城北的于婆來了。”
云綽微微一愣,淡淡看了眼小廝,顯然是不識得于婆是誰,但他涵養甚好,看向二人時,已是起身施了一禮,“云綽未能有迎,還望二位見諒。”
于婆急忙擺手,“公子可別這么說,這可真是羞煞老婆子了。”花景偷偷抬眼瞄著身前這個絕世公子,初見的那一幕與如今模樣交織在腦海中。
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拂去頭上杏花,卻又似喜那杏花調皮,嘴角泛起笑意。而面前的他,絲毫沒有驚訝和鄙夷此時自己的容顏,這樣的男子,世間難得!
都說,世上佳公子——云綽也。其人,靜淵以有謀,疏通而知事。后還有一句不知出自何人之口,“有子當如云家郎,嫁夫當嫁公子綽。”
如今她再一次看到他,才覺得只有這樣的男子才配得上那句話:站時如孤松獨立,醉時似玉山將崩。只是,他不是自醉之人,卻是醉人之人。
云綽輕笑一聲,請于婆坐下,而她則立在一旁,甚是乖巧。云綽親自為于婆倒了一杯茶,問道:“不知于媒婆來此是……”
云綽還未說完,于婆就拍著額頭,口中自怨道:“瞧我這老婆子,竟因看呆了公子而忘了正事。”
云綽淡笑不語,而花景的心中已打起了鼓,不知公子可愿與她結那秦晉之好?
“公子,此乃相府小姐的庚帖,這生辰八字是頂好的,不知公子意下如何?”于婆看看云綽,又瞄了一眼旁邊的花景,只見花景雙手絞得衣服已是褶皺不堪,于婆輕輕咳了一聲,試圖讓花景意識到自己的失態。
花景咬著嘴唇,死死盯著云綽,似要將他的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都不放過。
只見那人笑若綠柳拂風,瞇起雙眼,眼中閃過一絲令人不解的情緒,似是有幾分嘲諷,又似有幾分無奈,但終歸于沉寂,讓人難以捕捉。他送回庚帖,說道:“綽何德何能能與小姐結為連理,有勞于媒婆了!”
此話落,她心沉。
都說公子性情溫和,就連拒絕人的時候都是這般溫柔;都說公子是世間難得的好男兒,前朝今朝,他叱咤官場,可他連拒絕人的時候都是溫柔中帶有凌厲。
她猛地沖上前去,于婆剛要喊她,就聽見她焦急道:“請公子看一眼小姐的畫像,您會喜歡的!”她慌亂得開始口不擇言,剛要回過身想請于婆取出畫像,身后那人如珠玉般溫潤的聲音響起:“我云綽又豈是那等以貌取人之人?”
他還要再說,她便急急道:“是,是,公子性情高雅,豈是那等俗人?只是,我家小姐乃是京都有名的才女,您的文章她都讀過,史書兵法她也有涉獵,還有……”
“姑娘,你家小姐很好,只是綽……不能娶。”
不能娶……
為何不能娶……
于婆喝道:“小丫頭,快回來,別給你家小姐丟臉了!”
她凝望著這張如天神雕刻的臉,也不知哪兒來的風,風中的沙迷了她的眼,眼淚簌簌落下,于婆將她拉到身后,她才意識到自己有多失態,于婆說得對,不能給她自己丟臉,不能給相府丟臉。她趕緊抹了眼淚,祈望別將那妝弄花了。
她抽抽鼻子,有點兒鼻音,在于婆身后囔囔道,“我家小姐說,公子文雅淡然,文章天下第一。她還說,公子是妙人,她說初見公子是在杏樹之下,如今相府里的杏花快開了,她多想讓您瞧上一眼。她說,她很喜歡公子……”
她話罷,頭也不回地離去了。云綽看著遠去的那個翩然身影,淡淡道:“她的畫像?”
于婆愣愣地看著他伸出的手,云綽加重語氣道:“我說,她的畫像!”
于婆顫顫巍巍將花景的畫像拿出,他慢慢展開,畫上女子一襲白衣于杏樹之下,幾朵杏花悠悠落在她的肩上和頭上,女子的笑容映了千山萬水,女子的眼眸掩藏了千言萬語。
他說:“人比花嬌,艷若桃李。”
于婆走出公子府,看著門前不遠處的花景,又回過身望了一眼公子府,有幾分想不通公子明明看起來還是很喜歡這相府小姐的,又為何……
她走到花景身旁,“小姐,該回去了!”
花景伸手抹了下眼淚,抬起頭,一雙眼哭得像杏核一般,臉上一塊黑一塊紅,樣子十分有趣,可卻又那般可憐。
于婆拉著她就要離去,突然公子府前響起車馬聲,她不禁回頭看去。
只見那白衣公子來到府門前,而從馬車中走出一個妙齡少女,女子容貌她看得并不真切,可她分明看到那位公子笑得一臉寵溺,對那個女子伸出手,兩人的手就那樣緊緊相握在一起。
原來,他會那般笑……那般真情……那般寵溺……
原來,那才是他真正的溫柔……
原來,不是不能娶,而是不想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