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敏而正在辦公室里收拾著東西，她準(zhǔn)備下班了。門外突然傳來了敲門聲，她抬頭一看，蔣浩恩站在門口。她又驚又喜，說道：“請再等等，我就好了。”她加快了速度。

一早已整理好準(zhǔn)備走人的同事跟她說：“明天見。”她揮了揮手，同事走了出去，還跟蔣浩恩打了招呼，然后回頭跟她擠眉弄眼的，笑著走了。

陳敏而一手拿著手袋，一手拿著鑰匙走出去。蔣浩恩接過了她手上的袋子，站在旁邊等她鎖好了門，兩個人一起走下樓。

坐上車后，陳敏而對蔣浩恩說：“電話借用一下，謝謝。”她出門的時候忘記拿電話了，現(xiàn)在她想起來要打個電話給媽媽。

蔣浩恩問她：“有什么事嗎？”

陳敏而見他問得奇怪，因為對于她的請求或要求，他一向就是直接聽從，從來沒有問過什么，也沒有說過半個“不”字。她說：“下午臨上課前，我摔破了飲水的杯子，接著一整個下午都是心思不寧的。打電話給媽媽，媽媽沒接；打給爸爸，他說他在外面打球，還說剛剛和媽媽通過電話。所以我就沒有再打了。這會兒我想起來了，還是打個電話給媽媽比較好。”雖然說她現(xiàn)在就要回家去了，可是她還是想確定一下，因為心里的不安感實在是太強烈了。

陳媽媽在家里幫她看著令揚，她拒絕讓陳敏而請保姆，她認為她和陳爸爸兩個人足以應(yīng)付一個小寶寶，況且他們照看的時間也是很長，她的充分理由是“有個外人在家里很不習(xí)慣”，她只同意繼續(xù)請鐘點工打理家居清潔。陳敏而拗不過她，只好同意了。

蔣浩恩看著她，一言不發(fā)的，陳敏而這才發(fā)現(xiàn)他的眼睛有些紅腫，像是流過淚的樣子，她不禁緊張起來：“發(fā)生了什么事嗎？”

蔣浩恩只是看著她，眼里充滿了眼絲，臉上突然充滿了悲傷。他把陳敏而緊緊的摟在懷里。

陳敏而感覺得到他的眼淚，她推開他，繼續(xù)問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是媽媽嗎？是不是？”

蔣浩恩看著她，輕輕的點了點頭。他說：“爸爸回家的時候，令揚正在哭，媽媽在旁邊睡著了，叫也叫不醒，爸爸發(fā)現(xiàn)事情不對，打了急救電話，醫(yī)生到場，說至少一個小時前沒有了呼吸，推測是心臟問題引起的，真正原因要留待解剖化驗分析后才能確定。”

陳敏而安靜的聽完他的話，掙開了蔣浩恩握著的手，口中喃喃的說：“不可能，不可能。我早上出門的時候媽媽還是好好的，不可能。”她一邊說著，一邊去開車門，現(xiàn)在她腦里一片空白。

蔣浩恩抓住了她的手，她也不掙扎，只是不停的說：“不可能，不可能。”

蔣浩恩又是傷心又是心痛，他抱著陳敏而：“想哭就哭出來吧。”他知道這件事上，她是最傷心的一個人，可是，事情發(fā)生了，再傷心也要接受。

陳敏而伏在蔣浩恩的肩膀上，默默的流著淚。蔣浩恩松了一口氣，能夠哭出來總是好事，總比強忍在心里好。他摟著陳敏而，也流下眼淚來。這種突如其來的消息，任憑是誰一時之間也難以接受。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陳敏而抬起頭來，沙啞著聲音問蔣浩恩：“媽媽現(xiàn)在在哪？爸爸在哪？”

蔣浩恩說：“媽媽在醫(yī)院里，爸爸也在。令揚在樓上，蘭姨在照顧他。”好在家里有的是人，不至于亂了陣腳。

陳敏而說：“我們?nèi)メt(yī)院吧。”

處理完了陳媽媽的身后事，陳敏而在房間里整理母親的遺物，她想起那一日和媽媽一起整理衣物時說過的話，淚水又來了。可是她不敢讓眼淚肆意的流下來，因為陳爸爸在外面客廳，她怕陳爸爸看到了，會更加傷心難過。媽媽的離世，比她更悲傷的人是爸爸，無論如何，她不能在父親面前表露得太傷心，因為她還要照顧父親。

陳敏而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媽媽的東西是那樣的少，除了有限的衣物和首飾，其他都是和她有關(guān)的東西，而且，媽媽自己都收拾得整整齊齊的，她幾乎不用怎樣整理。陳敏而一直知道，媽媽是世界上最愛她的人，看到了這些，她不由得又落下淚水。

陳爸爸正在客廳里逗著小令揚玩，小孩子開始變得很淘氣，他伸手去抓陳爸爸的頭發(fā)，陳爸爸笑呵呵的，任由他抓。一老一小笑得很愉快。

陳敏而見到，又好氣又好笑。她說：“爸，你不能這樣慣著他。”小孩子很容易就被慣壞，到時就難改正過來了。

陳爸爸卻毫不在意，他說：“你小時候做過比這件事更壞的事情，有次你媽媽假裝用報紙打我，你笑得很開心，你媽媽放下報紙后，你去撿起來，遞給你媽媽，要你媽媽繼續(xù)打我，打一下你就笑一下，放下了你又撿起來。”陳爸爸回想著當(dāng)日：“那時你還不到兩歲。可是你也沒有變壞。”小孩子的世界和大人的不一樣，有時候，他們就是單純的覺得做這件事好玩，他們還不知道什么是對的，什么是錯的。

陳敏而笑著：“我有過這么壞的時候？”她一點都不記得了，但，這也不能怪她，那時她還不到兩歲。她對陳爸爸說：“爸，東西都收拾好了，你要再看看嗎？”

陳爸爸說：“不用了，你處理就好。”他繼續(xù)和小令揚玩著，兩個人都發(fā)出“呵呵”的笑聲。

陳媽媽離開已經(jīng)兩個月了，在這兩個月里，陳敏而為著父親不會孤單，已經(jīng)搬下來和父親一起住。白天蔣爸爸和蘭姨過來幫忙看小令揚，等蔣浩恩和陳敏而回來后才離開。陳爸爸對此深感愧疚，于是接受了蔣爸爸和蔣浩恩邀請他到蔣家一起住的建議。他知道大家是怕他一個人住著會睹物思人。事實上他是會。老來失伴是一種什么樣的滋味？陳爸爸不知道應(yīng)該怎樣去形容。雖然時間過去三十年，夫妻之間的感情已經(jīng)是親情，平時看到彼此，也不覺得特別親近，可是，一旦失去，就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經(jīng)不完整。這個時候，他慶幸先走一步的是陳媽媽，如果是他，不知道陳媽媽會是怎樣的悲傷心痛？尤其她是那樣敏感固執(zhí)的一個人。陳爸爸低下了頭，輕聲的對小令揚說：“謝謝你陪外婆走過人生最后一刻。”他遺憾不是自己陪著妻子，心中有無數(shù)的愧疚，可是，已經(jīng)無法挽回。他的一生中有過很多遺憾，這一次，他希望是自己的最后一個遺憾。他再也承受不起其他的遺憾。

陳敏而搬著陽臺上的花，本來數(shù)目眾多的花，螞蟻搬家似的先行一步搬到蔣家去了，還剩下一盆月季，這是陳媽媽最喜歡的花，所以，直到今日，它才和他們一起離開。陳敏而看著空蕩蕩的陽臺，曾經(jīng)這里是那么的熱鬧，如今只剩下冷清。一個家，如果少了人氣，看起來就會特別的冷清，陳敏而很怕這種氣氛，她甚至不是一個喜歡熱鬧的人，但也害怕。她無比的思念媽媽，可是她知道，媽媽永遠也不會回來了。

她把花盆搬到門口，小令揚也跟著爬到了門口，好奇的看著那些開著的花，臉上露出了笑容。陳敏而抱起了他，輕輕的把自己的頭靠在他的頭上碰了一下。他立即呵呵的笑了起來。

蔣浩恩來了，他用眼神詢問陳敏而，陳敏而輕輕的點了一下頭。他們也要一同搬過去住了。蔣浩恩覺得做陳敏而的思想工作比陳爸爸的難，好在她顧慮著陳爸爸，才肯答應(yīng)。蔣浩恩總算是松了一口氣。這段日子里，他看著陳敏而為了陳爸爸，一手包辦了所有的家務(wù)，每日上班前先趕去菜市場，準(zhǔn)備好所有陳爸爸喜歡吃的菜，他覺得心痛極了，可是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忙，因為她才是陳爸爸的女兒，而她能夠為他做到的不多。蔣浩恩知道她是內(nèi)疚陳媽媽的事情，她早有預(yù)感卻阻止不了事情的發(fā)生。蔣浩恩開解過她多次，可是她從來不理。無奈之下，他只有從陳爸爸那里下手了。他希望一切可以盡快回復(fù)正常。

終于到了要離開的時刻，陳爸爸抱著小令揚先下樓了。陳敏而回頭看著自己從小住到現(xiàn)在的屋子，她看著客廳里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個角落都有她和父母的回憶。陳媽媽在客廳的一角劃下了她每個階段的身高，寫下了體重，直到現(xiàn)在，它們還在那里。陳敏而以為，自己會在這間屋內(nèi)住上一輩子，但是，她還是要離開了。她從出生到現(xiàn)在，一直就住在這里，她沒有別的回憶，如今，這里也會成為回憶。她低下了頭，抱緊了懷中的小提琴。

蔣浩恩撥著她的頭發(fā)，又伸手拿過她手里的小提琴，握著她的手，輕聲的說：“走吧。”

門被鎖上了，所有的傷感都被關(guān)在屋內(nèi)。陳敏而深呼吸了一口氣，抬起頭來對蔣浩恩笑了一下。她心里默默的和這間屋子告別，她知道，媽媽走了，她的心也被帶走了一部分，從此，再多的快樂，也不會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