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敏而離家赴美的日子定在農歷正月初六。
頭天晚上,陳家幾乎全家沒睡,三個人擠在客廳里說個不停。終于,陳媽媽看到陳敏而不停的打哈欠卻不肯閉上嘴巴,便勒令他們父女倆去睡覺。
陳爸爸嘴里還在咕噥著,他非常的不舍得女兒,恨不得這一晚的時間不要過去。陳媽媽便說:“那敏而去睡覺,爸爸今晚睡客廳好了。”陳爸爸馬上站了起來,他拒絕做客廳廳長。和他的朋友比起來,他是唯一一個沒有睡過客廳的人,這是他的驕傲,他可不想老了才來打破紀錄。
陳敏而笑個不停。
初六這日上午,陳爸爸、陳媽媽、程爸爸、程媽媽、程柏妍、林靖遠和王立軒都在陳敏而家樓下依依惜別,陳媽媽有著數不清的話想要囑咐她,卻始終沒有說出口,只是說了一句:“注意安全,好好照顧自己。”女兒不曾離開過她那么久,要她習慣,還需要時日。
至于陳爸爸,他還在努力的想著女兒有沒有漏掉什么重要的東西沒有帶,想了半日,一件也想不起,他也看著女兒出神。
陳敏而笑著點了點頭:“爸爸媽媽不要太想我了,我會經常打電話回來的,不準嫌煩。”
本來是有些傷感的離別場面,被她這樣一說,大家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王立軒說:“還可以再逗留多一日啊,為什么要選今日出門?”本來他還想著有一日時間,說不定可以在玩撲克牌上贏回來,哪知道今日陳敏而就要飛走了。
程媽媽說:“初七不好出門,所以早一日的好。”
陳敏而和程柏妍交換了一個無奈的眼神。不知道為何,爸爸媽媽們變老了,規矩也逐年逐年的多了起來,以前的四位爸爸媽媽可是沒有這么多禁忌的。
王立軒從來不知道這些風俗,不過,所有與風俗有關的事情,他都聽得饒有趣味的,但凡是他不知道不清楚不了解的事情,能夠了解清楚,他總是顯得很高興。他開始明白,為什么中華民族上下五千年的歷史為何不曾中斷了,這種傳承,簡直無懈可擊。世界文明發展到今日,這些傳統依然存在,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跡。
他又問:“那么,那種很老的日歷,一日一張的那種,上面寫著的那些,他們是怎么知道的?畢竟一年這么長,他們從一年的第一日開始,就可以預測最后一日的行程了嗎?”
即使是喜歡和王立軒過不去的程柏妍,也不忍心一個大好有為青年從此被這些思想纏繞著。她好心的說:“信則有,不信則無,你不要想太多了。”
陳敏而說:“其實和西方的星座一樣,都和統計學有關。幾率的事情,你也懂得的。”畢竟有長輩在場,她也不好說得太清楚明白,長輩們的面子是很重要的。
王立軒似懂非懂,他笑了一下:“太博大精深了。”所以,不是他了解的范疇,畢竟他也很清楚他不可以弄得明白。
一直在旁邊沒有開口的林靖遠啼笑皆非。好好的一個話別場面,這些人就有本事弄得像是神學討論會,他要給這三個人一個大寫加粗的“服”字。不過,他又何嘗不知道他們不過是想借著說笑,沖淡所有的離愁別緒。今日這個天氣,配上送別的理由,本來確實是應當傷感的,不過現在,就另當別論了。本來苦瓜一樣臉色的陳爸爸,現在也滿臉帶笑了。
這灰暗的天色,像是隨時下雨的樣子,現在似乎也變得明朗多了。
陳敏而又看著程柏妍,先看看她的臉,又看看她的肚子。程柏妍未等她開口,便說:“我們到時會去美國。”她數著在場的人,“一、二、三、四、五、六,都去。”她知道陳敏而在想什么。
被漏掉的王立軒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他指著自己說:“七。”他可不想在一群人中被忽略。
大家見他這樣積極的樣子,都笑了。程柏妍恐嚇他道:“到時候把你賣了都不知道是什么回事。”
王立軒卻一點都不擔心,他說:“在美國,哈哈,你放心。”他好歹在那里生活了多年,而且憑他的聰明才智,想把他賣掉,真是只能“哈哈”了。他很自負的甩著頭。
大家終于忍不住大聲笑了起來。在這個仍舊寒冷的早春,離別已經不是一件憂傷的事情。
終于,分別的時候到了,陳爸爸陳媽媽程爸爸程媽媽看著陳敏而坐進車子,王立軒開著車,朝著大門的方向駛去。
程爸爸拍著陳爸爸的肩膀,程媽媽拉著陳媽媽的手,四位家長上樓去了。落后的程柏妍和林靖遠也跟著上去了。
他們都不知道,在不遠的某處,有一雙眼睛,一直在看著他們,自此至終視線沒有離開過。
王立軒開著車駛進了快速路,向著機場駛去。他看著抱著小提琴坐在后排的陳敏而,問她:“你是幾歲開始學小提琴的?”
陳敏而回答:“五歲。”
王立軒笑道:“我也是。”
陳敏而聽了,問他:“怎么沒有聽你說過?”她知道他是建筑師,除此之外,她不知道他還懂得什么。如今的人都不愛顯擺,王立軒可能還會其他,以后,說不定還會時時讓人覺得驚喜。
王立軒笑道:“我這種水平,說出來只會貽笑大方,還不如留著自娛自樂好了。”他這樣謙虛,讓陳敏而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陳敏而說:“那時我媽媽問我想不想學小提琴,我說想。結果我媽媽就一連一個星期都帶我去琴行看別人練琴。直到我說真的很想的時候,我就有了這把小提琴。”她輕輕的摸著懷中的小提琴,想起往事,嘴角一直帶著笑。
王立軒說:“伯母也真是有一套,這樣你應該會很珍惜了。不像我,被逼著去練,一看到小提琴就覺得頭痛,干脆故意拉得亂七八糟的,惹得老師生氣,結果回家又被訓。”他從小就是個調皮的人,也許是因為他上有兄姐,得到的關注太少,他總是喜歡做些出格的事情讓父母關注他。可惜父母從來沒有覺得他缺少什么,除了教訓,就是冷落。都說一個家中最小的那個孩子會得到最多的愛,他或許是少數的例外。
陳敏而說:“是啊。每天練習兩個小時,無論什么時候都不間斷。不過,這也是中學以前的事了,中學以后,練習的時間就少了一半。”學業要緊,總要有取舍。
王立軒問:“那你有考級嗎?”
陳敏而點點頭,她笑道:“也只是業余的水平,只是考著玩。”當年為了知道自己的能力水平去到哪里,每一次的考級她都沒有錯過。雖然父母從來不給她壓力,但她自己想給自己適當的壓力。
王立軒又問:“你為什么想學琴?”他知道陳敏而口中的“業余”,可能已經是別人窮盡一生都想達到的水準。不過,她一向謙虛。
陳敏而想了一會,她回答道:“最初是媽媽想讓我學的,她說,即使以后不需要靠音樂謀生,但是至少可以在不快樂的時候取悅自己。大意是這樣,原話我記不清楚了。”媽媽是對的,現在,她覺得小提琴真的幫她分擔了不少喜怒哀樂,她可以抒發很多的憂郁。
王立軒笑道:“和我不一樣,在我家,學會一樣樂器是標準配備,人人都有,永不落空。”現在想來,他是一只黑羊,已經混不進家中的那一片白。好在,他也沒有很努力的想混進去,不然就痛苦了。
陳敏而看著他,笑道:“父母的初衷總是好的,只是后來也許有太多的比較,他們也免不了入鄉隨俗。”她知道王立軒的父母對他很是嚴厲,但是在那樣一種環境下,父母的壓力也很大,尤其是優秀的父母,可能已經沒有辦法接受比自己遜色的小孩。陳媽媽說過,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憑什么要求孩子要去做到?她的人生沒有兩套標準。
王立軒笑著,他說:“所以我很諒解啊,從來不會反駁。”反駁有用的話,今日他的生活可能是另外一個樣子。現在他已經老大,很多事情已經無須介懷,想起往事,也可以一笑置之了。
自王老太太離世后,王立軒與父母的關系有了很大的改善。本來王太太就覺得王老太太太疼王立軒,讓她無法管教,現在這個理由不存在了,王立軒又比過去懂事了許多,她也老了,逐漸的都看開了,所以,對王立軒也不再那么苛求。
陳敏而依然笑著,她看著窗外飛馳而過的景色。她并不是第一次離開自己的家鄉,但是以往,都是以旅行的名義,用著短暫的時間,去見識自己未曾見過的風景。這一次也是,只是,這一次的時間長很多。所以,還沒有離開,她已經開始想念這個城市的一切。
他們距離機場越來越近,頭頂已經不停的有飛機飛過,陳敏而甚至看到了飛機剛起飛時的樣子。她看著那架準備沖上云霄的飛機,臉上的表情有些傷感起來。
她一個人的孤單旅行,很快就要啟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