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浩恩的這個春節過得愁云慘淡,只是,他不曾表露出來。在所有人看來,他還是那個成熟沉穩可親可靠的蔣浩恩。但他自己知道,他的心,有一部分已經隨著陳敏而的離開而變得空蕩蕩,以后,或許沒有什么能夠填滿。
這不是他的第一次戀愛,也不會是最后一次,不是最短暫的一次,也不是最長久的一次,可是這一次,因為自信兩個人可以白首到老,他用光了所有的感情,他不知道自己還留了什么給以后。
剛開始的那幾日,他還沒有意識到什么,畢竟,那么多的事等著他去做。逐漸地,他習慣了,吃飯前想打電話給陳敏而,提醒她去吃飯;睡覺前想打電話給她,想聽她說“晚安”;看到街頭的花開了,也想告訴她……但是,按下通話鍵之前,他才猛然記起,兩個人已經分開的事實。
他仍然不明白,他是如何弄丟了自己的愛情。他只知道,要適應這個過程,他還需要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
春節前,蔣媽媽做了肝移植手術,手術很成功,她慢慢的在康復中。雖然康復的過程會有些長,可是這對于蔣家來說,無疑已經是最好的消息。蔣浩恩工作之余所有的時間幾乎都放在蔣媽媽身上,陪著蔣媽媽吃早餐,陪著她去散步,陪著她回醫院做檢查,陪著她坐在花園里看著植物漸漸的都開了花。連蔣媽媽自己都覺得他太過操心了,常常勸他多些出去走走。他只是一味的笑著。
蔣媽媽說:“這段時間多得有喬伯母和雅怡,你要幫媽媽好好謝謝她們。還有,雅怡待你這么好,你可不要辜負了她。你知道,不是什么人都愿意陪在你身邊,和你分擔一切的。”她的這句話似有所指,只是,她也不明說。她知道蔣浩恩聽得明白。
蔣浩恩說:“我知道。”他由衷感激喬雅怡在這段時間做的一切,只是,除了感激,他沒有其他想法。看著母親的氣色,他略略的有些放心了。江醫生說,情緒是很重要的良藥,如果蔣媽媽一直保持著這種樂觀的態度,相信情況會更好。在這個階段,他不想違背媽媽的任何意思。畢竟,他剛剛才失去了一位愛人,他不想失去第二位。
蔣媽媽又說:“有時間也要多些陪雅怡,你們只一味的陪著我有什么意思?我有喬伯母陪著,再說,家里還有阿姨和看護,你們盡可以放心出去?!币郧?,以前她不是這樣講的,以前她希望蔣浩恩有多些時間可以陪陪她。
蔣浩恩一味的答應著,偶爾也和喬雅怡出去走走,她說去哪里就去哪里,她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一點意見都沒有。他們開開心心的出門,也是開開心心的回來,蔣媽媽見到,也很開心。一切似乎都很好。
喬雅怡見到花開了,也很高興,她說:“這花開得真好看,這個顏色也很好看。”
蔣浩恩想,如果是陳敏而見到,她會告訴他,這是什么花,什么科什么屬,原產地是哪里,然后會說這朵花開得像他哪一種笑容,這樣的顏色是一抹胭脂似的紅,即使明知她最后的一段是在亂說一氣,可是他也聽得很高興。
喬雅怡喜歡逛街,尤其喜歡逛蕩時裝店,她一試衣服就是一個小時,未了蔣浩恩提著大袋小袋跟在身后,還要繼續再逛。
陳敏而只在一間店就可以買齊她需要的所有衣物,連試也不用。未了就坐車回家。她討厭拿著很多東西去逛街,她說感覺像逃難。
蔣浩恩知道,這不是她們的問題,這只是他的問題。原來,愛與不愛之間的區別這樣大。
蔣浩恩做每一件事,所有的事都與陳敏而有關。在這不到一年的時間里,她已經滲透了他的整個生命,然后,不可挽回地,又離開了。他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場夢,夢醒了,一切又回到了現實。他只知道現實沒有夢境好。
見到蔣浩恩和喬雅怡出雙入對,對蔣媽媽而言,無疑是件值得高興的事。蔣浩恩知道是這樣,所以,他并不想母親失落。江醫生說過,手術雖然成功,但是沒有人知道癌細胞是不是還會轉移,如果轉移了,那就沒有辦法可想了。
所以,他沒有時間去發展另外一段新感情了,時間不允許,蔣媽媽可能來不及。他不是不知道這樣對喬雅怡不公平,可是,喬雅怡說沒有關系,她可以等,她相信有一日自己會取代所有人在他心里的位置。
蔣浩恩不知道她的這句話是不是可以成為現實。對他而言,那些過去,可能永遠停留在他的心里,他狠不下心來抹掉。
蔣浩恩也不知道他和陳敏而分開這件事對媽媽來說到底算不算是一個好消息,她從來沒有過問,但又似乎知道一些,而他從來沒有提起過。但蔣媽媽已經不再提起陳敏而,陳敏而像是在他們的生命里、生活里,都徹底的消失了。
和陳敏而分開之后,他回頭想了很多,始終不肯相信陳敏而只為一個到國外進修的機會就要和他分開,可是,他發給她的消息,全部石沉大海,打她的電話,始終沒有打通過。他后悔那日輕易的就放她走。可是,他已經沒有可以挽回的機會,就連他找程柏妍,都得不到回應,程柏妍后來只是好心的告訴她,陳敏而離開的時間,其他的就一句都不肯透露。
因為蔣媽媽的病情,這一段時間,他做不了更多,他只能夠看著她離開,而自己,不敢露面,不能說一句“再見”?;蛟S,因為他們已經說過了“再見”,這一生,都不必再說。
日子就這樣過著,蔣浩恩也不知道自己過得好不好,現在他的生活,除了陪父母,沒有他想做的事。和他一起陪著父母的,還有喬雅怡,他逐漸的,開始習慣了她的存在。喬雅怡有喬雅怡的好,她從來不會發脾氣,事事以他為重,他說“好”,她就不會說“不”。最重要的是,蔣媽媽喜歡她,人前人后已經當她是自家人。他們在所有人看來,儼然是最合適不過的一對了,連開始時反對的蔣爸爸,現在也已經不再說話。
有一日,任安然給他一份快遞,他看到是陳敏而的字,連忙拆開來看,里面是一條車匙,沒有片言只字。他拿著車匙,陳敏而掛在鑰匙上的四葉草手鏈已經拆開。她習慣把所有細小的東西都掛起來以免到處找,所以,她才把小手鏈掛在車匙上。她不喜歡開車,只當過他一個人的司機,因為她怕聽到汽車的喇叭聲,一聽到就覺得煩躁,她怕自己會忍不住開車撞過去。她說過很多很多。
蔣浩恩看著車匙,腦海里全部是陳敏而的影子。他從來未曾忘記過的影子,放在內心深處的那個影子,一下子又全部占據了他的心。
這個晚上,他獨自走進了陽光社區,走到了地下車庫。他送給陳敏而的那輛白色的車,安安靜靜的停在那里。
他開了車門,坐在駕駛座上,看著車內,車內就像是剛剛買回來時那樣,干干凈凈的,什么都沒有。陳敏而把她的雜志、漫畫、零食等等,通通都拿走了。車內散發著一種淡淡的花香,卻并不是平時聞到的茉莉花香。蔣浩恩四處找著,在角落里發現了幾包隱藏得很好的干玫瑰花。陳敏而連她的氣味都不想留下來,她那么努力的把一切和她有關的痕跡都徹底清理掉了。沒有任何留戀。
陳敏而曾經說過,如果兩個人分開,還保留著與彼此有關的物件是種不理智的事情,既然不能繼續,就重新開始,拋開所有的過往,不要殘留任何可疑的氣息,這是對自己的保護,也是對別人的尊重。至于記憶,她說記憶是會騙人的,隨著時間的流逝,任何的刻骨銘心也可能變得殘缺不清,可以讓人不敢相信曾經發生過那樣的事情。這是他們在看過一部電影后,她說過的話。蔣浩恩記得自己當時問過她:一定要這樣決絕?她點頭:一定要。
他苦澀的想,是不是和他有關的一切,她都全部放進垃圾桶了?
他想起陳敏而和他說過的一件小事。那日,他在開車,陳敏而在看漫畫,她給他念漫畫中的情節。
薄荷。派蒂問查理。布朗什么是愛。查理。布朗回答:多年前,我爸爸擁有一輛1934年的黑色雙門轎車……薄荷。派蒂問:那和愛有什么關系?查理。布朗回答:唔,他是這么說的……有一個可愛的女孩……她常和我爸爸一起兜風,每次我爸爸接她,都會幫她開車門……她上車后,我爸爸就關上門,繞過車尾走到司機位,但他還沒有走到,她就在里面按下按紐,把他鎖在外面了……然后她就坐在那兒皺著鼻子、咧著嘴笑……查理。布朗說:那就是我心目中的愛了……
那樣簡單的愛情,他們也曾經擁有過,只是現在,都留在過去了,沒有得到延續。
蔣浩恩趴在方向盤上,很久都沒有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