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落住的地方明面上看起來很安靜,暗地里有不少人監視保護。倪昊上次把司空落送到妓院時,是派有人暗中監視的,不過卻只是在住著的樓外。得了上次的教訓,這次是里里外外的都有人。
年冠羽一靠近她住的院子,曲通便得了消息,急急趕去。
那女子可不只是將軍喜歡那樣簡單啊!
那可是能顛覆國運的人。
“阿年!”曲通一聲輕呵,止住了要推門進去的年冠羽的動作,上前兩步,拉了他的胳膊就下了臺階,當即訓道:“怎么能獨自創進來,不是說了今天帶你過來么?夫人還沒起身。”
“我才不信呢,都晌午了,怎么可能睡到這個時候?”年冠羽一撅嘴,神色不悅,想甩開曲通的手,卻被他握的更緊,拉著就向院外走去。
司空落在屋里聽的清楚,雙手搓了搓僵硬的面頰,然后將臉埋在雙手里。
司空落,如果你改變不了環境,就先學著去適應。
她在心里對自己說。
若因此事而消極悲觀,那是,最不聰明的辦法!
可是……可是……媽,我心里真的很難過很難過,很難過很難過……
司空落眼淚撲籟撲籟向下落,既而越想越是覺得委屈,輕聲哽咽,到最后放聲大哭。
媽,你當年是不是極端的絕望?
在你愛上繼父并嫁給了他后,卻被爸爸強奸了。
所以,你如此的、如此的,不喜歡我……
可我沒有錯,我是無辜的啊!卻無端受了二十三年的委屈。
我也知道你是沒錯的,爸爸情傷難愈,也沒錯,大家都沒有錯,錯的只是那一場緣份,那一段情。
就讓我為此,放聲痛快的大哭一次吧,把這么些年心里的委屈與難過、失落與傷心,還有在這異世的寂寞與孤單、無奈與氣怒,一次性的發泄出來!
從此后,我要徹底的淡出心殤,活出一個真正的自己!!
就讓我的靈魂,在此異世重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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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冠羽被曲通拉著沒走幾步,驟然停下,一張娃娃臉上可愛的表情已不在,斂神凝目,側耳細聽,面上漸漸起了疑惑之意。
曲通知道他的功夫比自己的高出不少,一定是先聽到了什么,他也靜心傾聽起來。只聽院落靜寂,先是沒聽見什么,繼而才聽見司空落的哭聲。
那哭聲,無限的委屈中帶著無邊的無奈與落寞,像是累積了數十年才穿越時空而來,在冬日里冷漠的空氣中顯的越發的哀傷,直能滲透皮膚血液,一點一滴的涼到心底深處。
對上年冠羽不解的眼神,微嘆口氣:“她自己并不愿意,丫鬟說從昨晚到剛才,幾乎一動不動的在床上坐了一整夜,所以你也不用覺得是她搶了你的姐夫。”言下之意是:人家也無辜著呢!他是倪昊的家相,自然要處處為他著想,把一切可能的矛盾,扼殺在未出之時。
年冠羽冷哼一聲,知道曲通是不想讓他對那司空落有太多的成見,卻也不再多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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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落哭過之后,收拾好自己的情緒,起床沐浴更衣,梳冼就餐。飯后在桌旁呆坐了小半個時辰,蒙頭大睡,一覺到傍晚時分才起。
剛吃了飯,曲通就來了,身后跟著一人。
司空落細看過去,只見身材八尺有余,一身藏青色的古香緞制曲襟長衫,青玉簪綰發,人未開口先有三分笑意,端得是高秀明朗,颯爽可親。只是可惜了,長了一張無害的娃娃臉,少了那男子的英姿勃發,剛陽硬朗,不然也定是位人見人愛的俊公子。
她只是瞥了一眼,不再看他,讓他們隨意坐了,問曲通有什么事。
曲通早已心下思量了好多回,開口安慰的話早都想好了,這下看司空落精神不差,臉色雖然比平時淡漠了許多,卻比他想像中的好過太多。
年冠羽見曲通不介紹他,嘟著嘴,桌下用腳踢了他幾下,神色不滿。
曲通笑著道:“這位是年冠羽。”他觀察著司空落的表情,見她并沒有多熱情,不冷不淡極是禮貌的問了聲好,接口又道,“洛娘的親弟弟。”眼里含笑,雙目盯著她的雙眸,心底在揣測她的反應。
司空落神色一詫,這個娃娃臉,竟是洛娘那么美麗的女子的親弟弟?
想起洛娘的孩子,臉上閃過一摸歉疚,咬唇不語。
嗯,果然還是知道感恩。“你可是好了許多?”他又細聲笑問,極為關心。話沒有說明白,意思大家都懂就行了。
大家心知肚明也就罷了,一被提起,司空落雙眼微紅,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只是倔強的忍了回去,低頭沉默。
好?是比昨天好了許多,又能好到哪里去?
心頭遽然一震,嘴里喃喃念著:“勿自暴、勿自棄,圣與賢、可馴致。”
曲通見她神色黯淡下去,只以為她又傷心了。他沒有聽清她說了什么,只靜氣凝神回想她口型,琢磨她的話,才明白說的是:勿自暴、勿自棄,圣與賢、可馴致。當下心神一凜,沒發現她心思竟是如此通透。
司空落喃喃念完,再因此想起佛家的那首詩,頓生一種醍醐灌頂、豁然開朗的感覺,當下心中的抑郁陰悶一掃而光,笑容如春花綻放,滿面喜悅,聲音明凈清朗,溫和笑道:“曲大人說的是哪里的話,我從來沒有壞過,又何來好與不好之說?”
曲通被眼前的笑容晃花了眼,一時怔住,竟是差點回不了神。
這個女子變的不一樣了。
雖然并沒有變多少,那細微之處,就像是找回了丟失的一魂一魄一樣,補全了自己。
這才應該是真正的司空落!!
年冠羽耳力極好,聽見了她近似囈語的話,回想起她早上時痛哭的聲音,詫異于她竟能如此堅強,在這么短的時間內恢復過來。
又見她面容淡定,內心通透,有點想不通一個女子被男人強迫了,竟能如此看得開,當下嘟嘴,神色純真,好奇的問道:“你不是沈君羽的妃子么,現在和將軍歡好,不覺得自己的身子很臟么?”
曲通心下一驚,暗道要壞事,這明擺著不是挑撥將軍和她么?幸好他那一張臉能騙死人,他還能圓場。
只是沒有想到,司空落說出的話,讓他們吃驚不已。
司空落一聽,被人如此挑明了話說,再好的脾氣不覺也有點怒了:“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空一物,何處染塵埃。我有什么好臟的,我是想起倪昊就覺得臟!”她恨恨的說,句末那個臟字咬的極重,在兩人愕然的面色中繼續道:“都不知道被多少個女人用過了,惡心不惡心!他就是一個爛貨!”
粗魯,那就粗魯吧!
沒素養,那就沒素養吧!
從今而后,她司空落,想哭的時候就哭,想笑的時候就笑,想罵人的時候就大聲的罵出來!
人活一世,無所求時,當要活的暢快淋漓,率性而為,才不枉在這人世間走一遭!
年冠羽也算是倪昊勢力里的頂層人物,自然是知道一些司空落的事,也知道她不同于平常女子。即便如此,他與曲通也是很驚愕于她的這翻議論。
年冠羽最驚的是,從來都只有男人說女人臟,哪曾聽說過女人說男人臟的?何況說的還是他們心目里高不可及的人物,卻是那樣被人不堪的認知——爛貨!
曲通卻是最驚于她那四句話。
好一個心思玲瓏、通透明澈的玉人兒!!那詩,簡直是有著洗滌靈魂的功用!
他簡直就想為她擊掌叫好,大聲喝彩!
“你不用如此激動,那詩不是我做的。”司空落對著滿臉激動興奮的曲通,涼涼的潑他冷水。她司空落自有她司空落的驕傲,是她的,自當是她的,不是她的,再好的東西,她也不想冒充了去!
好一個驕傲的女子!
曲通心底嘆道。
沈君羽啊沈君羽,你這次可真真是看走了眼了啊!
不過也難怪,有如此玲瓏剔透的女子,你被騙了去也是應該。這下,可真真是便宜了將軍!
“那又如何?”他雙手交握,直視司空落,目光都被她吸引了去,面容懇切的說,“這天下間明白了道理的人又何止千千萬萬,可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幾人?”
“那倒也是!”司空落肯定的說,臉色分毫不變。道理從小就懂,她也不過才做到了而已。說來,還真是要謝謝倪昊,沒有這一遭,她怎能大徹大悟?可見福禍相生福禍相存,這世上果真是沒有絕對的好事與壞事。
“你不害臊嗎你?哪有人這樣夸自己的?”被冷落一旁的年冠羽不甘心了,開口打擊。
“那你倒是說說,我有什么好害臊的?”司空落看這個年冠羽很是不順眼,就算是洛娘的弟弟又如何?她幾乎演了一輩子的戲,人的性情是不是真率真,她能看不出來?說著,側頭去望他。
驚見門口處無聲無息的站立了一個男人的身影,墨玉短冠綰發,面色陰沉靜寂,一雙星眼如死水無波,因背光看不清絲毫眼神變化,只覺他滿身的蕭瑟冰冷,一身織錦緞狻猊紋曲裾黑衣,似自地獄里的黑暗里而來,帶著壓抑的肅殺,隱隱有絕望的死亡味道彌漫而來,綿長無邊。
倪昊?
他站在門口多久了?都聽到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