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昭寧二十年,三月初二。
夜色漸濃,駛向南楚國皇城昭寧的船上,船艙的不起眼的角落里,一男一女背對著眾人低聲交談。
“你真的叫安墨鈺?”安莫雨打量著眼前的年輕男子,從背上解開自己的雙肩登山包,從包里摸出一面鏡子,照了照自己的臉,再看了看眼前臉色還有些紅潤的墨鈺,不解道,“不會吧,難道我們是失散多年的兄妹?”
從現代失散到古代?Orz,好神奇……
“姑娘說笑了,墨鈺的娘親只有墨鈺一個孩子,墨鈺也從未聽說自己還有失散的妹妹流落在外。”安墨鈺笑得靦腆。
再說,他們長得也不像。安墨鈺瞧著眼前這個,從昨日就覺得談吐怪異卻十分奇特的女子,瞧著她不斷看著手中那面奇怪的圓圓的東西,心下更增添了對這姑娘的好奇。
昨日見她,只覺得她身上流淌著一種不屬于他所接觸到的女子的氣質,現在卻覺著,她或許根本不屬于這個世界……
墨鈺在心里好笑地嘆息了一聲,暗罵自己呆頭呆腦,不屬于這個世界,難道是天外來的仙女不成?不過看她樣子……也不像仙女,仙女身邊丫鬟還差不多。
“哦,那應該是我搞錯了!”安莫雨從包里摸出一把瑞士軍刀、一只麻醉槍、一只估計到了這里就成了廢物的三星新款手機、一本為了應付她家導師而隨身攜帶的軍事理論,還有一個手機屏一般大小的顯示屏,能不能穿越回去,就靠這個神器了。
只是……
“姑娘手中奇特的物件好像很多,多是墨鈺沒見過的東西。”旁邊的墨鈺不經意地道。
莫雨甩了甩手中手機大小的顯示屏,用不正經的語氣玩笑道,“這你就不明白了吧,這個東西,神奇得很,它能送我到另一個世界。”
這是研究所的導師研究出來,以備萬一真的某天,他的作為實驗對象的學生們真能穿越到某一朝代時,能夠穿越回來的必備神器,當然,新事物都具有一定的缺點,安莫雨目前手中的這個穿越神器的缺點就是……功能尚未完善,它只有在特定的時機,特定的環境中,才能發揮穿越的神器功能。
她作為給導師打工的,年紀最小的也是唯一的本科生,只有被到處派遣的命。
“安姑娘,似乎不是南楚人士?”安墨鈺問得有些小心翼翼。
安莫雨眉毛動都沒動一下,隨口胡謅,“哦,我是海外人士,從洋……洋……”
“幸會幸會,原來安姑娘來自海外,墨鈺聽說海外有很多不同于中土的東西,不知是不是?”
“當然!”
“那不知安姑娘前往皇城是為了……”墨鈺心里明白,當然不會真像她剛才說的,去見世面的。
“大哥!”某人表情一變,語氣鄭重地轉向墨鈺。
墨鈺一驚,靜靜地看著莫雨,少女卻在下一秒小臉一皺,做出可憐巴巴的表情,語氣快速地道,“我其實是回來尋親的,但是一到安城身上就沒銀子了,你也瞧見了,我連買件像樣的成衣的銀子都沒有,所以我就只能跟著你了大哥,看在我倆名字一樣的份上,你就讓我跟在你身邊伺候你吧,我就安安分分當個丫鬟就好了,大哥……”
“咳……”
墨鈺不自在地抽出被某人抓著的手,俊俏的臉有些發紅,“安,安姑娘……你尋親不著,墨鈺照顧照顧你也是應該的,不過……”
“謝謝大哥,請大哥受小妹一拜!”某人說著雙腿要跪下,嚇得老實人安墨鈺趕緊攙扶,再不敢推辭。
如果某人的導師看見她這個模樣,不知道會不會大呼,影后在人間啊在人間!
墨鈺被某人一口一個“大哥”喊得有些靦腆,此時天色將暗下,兩人坐在船頭,在某人一個人的聲音中,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當然,主要是某人在說,老實人墨鈺在聽。
“對了,我看昨天啊,你爹的小妾那個樣子就是羨慕嫉妒恨啊,那么那個要聘用你的翰林院到底是個什么地方?”安莫雨盤著腿,坐在墨鈺的對面,一邊收拾自己包里的東西,一邊問道。
“翰林院是南楚所有學子最向往的地方,是讀書人的最高殿堂。不過聘用我的不是翰林院,而是南楚的皇家書院。”墨鈺向某文盲解釋,“皇家書院是專門為了培養皇親國戚以及朝中重臣的子女們成立的,下個月是皇家書院開院的日子,我受聘前往皇家書院,教授書院的學生們一些淺薄知識。”
“哇瑟!貴族學院!那你不就是貴族學院的老師?棒!”她舉起大拇指,臉上盡是贊賞的表情,激動之中的當代影后安姑娘沒瞧見安墨鈺那一時有些微怔忪和赧然的神色。
“安大哥真是年少有為啊!”
“哪里!”安墨鈺果然臉色微紅,笑得溫和如玉,“我才識淺薄,沒有安姑娘說的那么……厲害!”
安莫雨笑了笑,將甲板上的自己的東西一一收進背包里,只留了形狀很小的麻醉槍藏在自己的掌心里,當做防身武器。她忽然想到什么,問安墨鈺,“對了,既然你去皇城任職,為什么不帶上安大娘一起呢?”
“娘親是為了不拖累我……不過我和娘親約定好了,待我在皇城安定下來,就接娘親過去。”安墨鈺聲音低沉,他坐在船艙的角落里,背靠著船艙的木板,柔和好聽的嗓音里,卻似乎藏著別人未知的很多故事。
安莫雨的眼神快速閃了閃,隨即,不著痕跡地,隨意地問道,“安大娘看起來很舍不得你呢,我們那里有一句話,叫做:父母在,不遠游……”
安墨鈺垂眸,低聲重復著安莫雨的話,“父母在,不遠游……”
待他再次抬起頭時,安莫雨瞧見對方眼中的微紅,心中有些內疚。從昨日的境況中可知,墨鈺和安大娘的身份不是那種隨隨便便的市井小民,而墨鈺身上,明明該是有消之不去的憂郁氣質,卻偏偏又矛盾地夾雜著陽光一般溫暖的氣息,她想,安大娘在其中起到的作用不可謂不重。
她突然就好奇,在自己沒看見的那些時光里,這對母子到底是身處怎樣的環境,讓那位處于困境的安大娘看起來慈祥又和藹,而兒子溫暖又陽光。
“這里是安城!”安墨鈺突然開口,他抬手,指著船艙遠處的護城河以及護城墻,那里,城墻最上頭,大大的石刻“安城”兩字刻在最上頭。
“雖然只是南楚邊界的小城,每年上貢給朝廷的糧食,卻居于南楚前三。而我的父親,乃是安城的城主。”
安莫雨嘴唇微張,表情有一瞬間的驚訝。
“奇怪嗎?”安墨鈺似乎能料到對方的反應,只是笑了笑,“為什么我爹是堂堂城主,我和我娘卻生活得如此窘迫?”
“不奇怪。”安莫雨低聲道。
這次,換得安墨鈺表情一僵,呆呆地看著她。
早已被天朝各種家庭倫理劇、TVB宮斗劇洗過腦的安莫雨,對這種小三上位正宮悲慘的戲碼,她早已不再驚訝。
她以女漢子姿態往船艙的甲板上一趟,大聲道,“豪門家族這種骯臟齷蹉之事古已有之,要是我,我也不待,倘若有一天我也變成這種豪門家族里我最厭惡的那種人,是很可怕的事!”
她側過腦袋,眼中帶著暖暖的笑意,“安大娘的選擇是對的,她寧愿自己吃苦養大兒子,也不愿意讓自己的兒子待在那種吃人的地方,作為一個母親,她很偉大!”
安墨鈺呼吸一窒。
他微微側過頭,看向舉止怪異地躺在甲板上的女子,此刻她已經回過了頭,眼睛微閉,或是跑了許久有些疲累,此刻竟能聽到她發出的睡意朦朧的輕微呼吸聲。
少女的側臉輪廓柔和清晰,皮膚白嫩,挺翹的鼻子有一個可愛的圓圓的鼻頭,側臉看到,她微微閉起的眼睛,睫毛密而且長……
在這黑夜里,河面上春風吹拂,風吹的聲音像一曲動聽的曲子,讓人在這尚有些涼意的春日里,竟也微微心動……
安墨鈺的臉,在這黑色的夜里,有些微的泛紅。
娘親,兒子覺得,眼前這位女子,很不同,不同于安城的女子,甚至不同于整個南楚的女子,她果然是天外來客嗎?所有的人都在質疑您當年離開安家的決定,尤其是那些與你一樣同為女人的女子,這些年來你被他們暗地里嘲諷笑罵……
但眼前這個女子,卻說您的選擇是正確的,她說你是一位偉大的母親。
她真的不同與這天下所有的女人。
“我要吃麥當勞……”
船艙里,睡熟的女子翻了身,低聲咕噥道。
安墨鈺在黑夜里輕笑了一聲,輕輕站起,脫下自己身上的長衫,披蓋在安莫雨的身上。長衫落下,安墨鈺低頭,看見頭頂,突然冒出來的黑影。
砰!刀光一閃,黑影刺向腰身半曲的安墨鈺。
船艙上空,突然有黑影由上自下俯沖而來,咻——空氣中有刀光一閃,黑影手中的彎刀以一種怪異而扭曲的姿勢,刺向腰身半曲的安墨鈺。
天上,烏云散開,露出隱藏在烏云里的月光,月光落下,照在船上。
半空,黑色的影子投射在船艙上,就在安墨鈺彎腰的一瞬間,影子照在船艙上,月光落在影子上。
安墨鈺低頭,看見影子的瞬間,驀地一愣。
空氣中刀光一閃,眼見那散發著陰冷的光的彎刀就要刺向墨鈺的腰部。
“讓開!”
本應該早就閉著眼睛進入夢鄉的安莫雨,突然大喝一聲,從船艙的地面上翻身而起,一把推開自己身前的安墨鈺,她推開安墨鈺的速度雖然很快,但是她自己卻來不及閃躲,眼見那彎刀就要砍在安莫雨的腿上。
“莫雨!”
被推開的安墨鈺焦急地大喝。
安莫雨抬頭,眼睛盯著砸下自己的彎刀,還有蒙著面的黑衣人兇惡的眼神,她突然身子一縮,整個身體蜷成一團,砸下的彎刀砍在船艙的木板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姐的柔術不是白學的。”交了好幾千的學費呢。安莫雨這時候的腦子里,竟然還有心情冒出這句話來。
“莫雨小心!”已經爬起來的安墨鈺不知道從哪兒摸到一根棍子,手無縛雞之力的薄弱書生扛起棍子就朝那黑衣人砸去。
黑衣人砍殺安莫雨而不得,腳一抬,手中的彎刀方向急轉,看向向他砸來棍子的安墨鈺,咔一聲響,彎刀砍在棍子上,刀刃眨眼之間就將棍子砍斷了半截。
“怎么回事!”安莫雨大吼,“這位殺手先生你是不是找錯人啦?”
“廢話少說,要的就是你們的兩條狗命!安墨鈺,找死!”黑衣人喉嚨里發出十分難聽的沙啞的聲音,話音剛落,他手中的彎刀再度砍向安墨鈺。
“小心!”安莫雨急吼一聲,匆匆忙忙站起身來。
趕緊想辦法,趕緊想辦法……
剛才為了躲開時差點破皮的手掌在自己的衣褲上擦了擦,就在這時,手掌在長衫里面的牛仔褲口袋里,摸到一個硬硬的東西。
她看著狂亂地揮舞著手中的彎刀追著安墨鈺亂砍的黑衣人,深呼吸。
“喂!你是安家二夫人派來的吧!”
黑衣人身形一僵,安莫雨在心中大喜,果然,安家那位當了小三的夫人見不慣墨鈺母子,卻無奈一直找不到借口將母子二人趕盡殺絕,于是趁著這個墨鈺離家的機會,派來殺手斬草除根。
“哼!那你家夫人知不知道,我可是城主大人派來保護安墨鈺的!”
黑衣人身形一僵,蒙著臉的黑布下面,露出的那雙精光的眼睛里閃著惡鬼一般要吃人的兇光。
“放屁!”他瞪著安莫雨,怒喝。
“是真是假,你回去問問安城主就知道了——嘿!”
她發出一聲低喝的同時,雙手使出平生最大的勁兒往前一送,當“嗤”一聲響起,利器刺入皮肉的聲音傳來的時候,黑衣人身體僵住,眼神里的神色慢慢由驚訝轉為驚恐。“你沒事吧?”安莫雨收起手中的麻醉槍,跑向摔倒在船艙里的安墨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