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楨忽聽他說起李毓,心頭一震,轉念又勃然大怒,喝道:“奸猾無恥小賊,照打!”拍馬直沖過來,掣出長劍,兩馬一交,劍光一閃,直指楚落塵面門。余騎兜開,把金玨兒眾人堵了個嚴實。雙方一觸,隨即陷入惡斗。
東廠諸人大喜,率眾如飛奔來。
楚落塵低頭躲過一劍,李如楨縱聲狂笑,厲喝道:“好賊子,果然是個會家子,還我長嫂命來!”劍勢輕靈,專走偏鋒,一句話出口,已然攻出了十劍。
楚落塵拳腳不精,又端坐馬鞍,騰挪不易。他自習“伏藏五帝功”以來,日思夜想,便是臨陣過招,前幾番頻臨生死大難,想也不想,自有大能克敵,今番面對面捉對廝殺,卻分明不是那么回事。伏藏五帝功使將出來,每種勁力都有一套妙手招式相配,他連運土力金力木力,掌指齊施,十招中倒有八九招勁力全無,招式巧妙,卻是花木瓜,空好看,毫無威力。若不是諸般花架式中突兀夾雜一招,勁氣如潮怒涌,吞吐莫測,讓人不敢輕視,便有十個楚落塵也被斃了。
楚落塵越打越慌,李如楨也是驚疑不定,暗自嘀咕,心念急轉:“小賊子古怪得緊,好會裝癡賣傻,哼,想行誘敵之策,猛下殺手?發你娘的春秋大夢!從來是吊桶落在井里,哪有井落在吊桶里。”疑懼之間,登取守勢,長劍盤旋飛舞,大半虛招,森森劍光,激得楚落塵面頰肌膚生疼。
然在楚落塵眼中,卻見對手劍光嗤嗤破風,一劍緊似一劍,每一劍都是穿喉刺心的殺手,更是慌了神,手忙腳亂,不知道如何招架,只得自顧自拳掌翻飛,偶然一招勁隨念生,功勁渾厚無匹,又令李如楨大感頭痛。
但李如楨身為錦衣衛統領,武功畢竟不凡,片刻間楚落塵便迭遇險招,身上中了兩劍,雖不致命,但鮮血飛濺,一身儒衫上斑斑點點,盡是血跡。
那廂金玨兒早已殺了幾人,眾金吾衛取出暗藏兵刃,護衛金玨兒往前沖殺,錦衣衛霎時便倒下一片。金玨兒偷眼斜睨,見楚落塵忍讓掛彩,氣惱萬分,仗劍喝道:“傻呆子,你白癡啊!”又見后面追兵迫近,情知兩頭鐵桶般一合圍,勢難闖出,頓時心頭亂成一片,俏目一轉,一只手忽地伸入懷中。
李如楨猛攻十余劍,兀自無功,心下又急又惱,大聲道:“再吃我一劍!”話猶未竟,忽而分心一劍,匹練般精芒閃動,劍身嗡的一聲輕響,劍尖微顫,分刺楚落塵胸前五處大穴。這一劍當真迅急,狠辣,勢如轟雷驟震,急若雨打芭蕉。劍鋒未近,衣衫盡裂,寒氣刺骨。楚落塵雙拳正在外門,心頭倏沉,眼見劍光勝雪,生死只在瞬息,情急之下,想也不想,身子忽倒,那劍影嗤嗤聲響從鼻尖紛灑開去。他大喝一聲,右腳忽挑,氣機流動中,土帝內氣驀地發動,倏覺周身龐大,面前忽現險峻高原,高原盡處,一望千里,盡是漠漠原野。那異象在眼前一晃即逝,右腳正挑在李如楨腰間,只聽李如楨失聲慘哼,健馬驚嘶聲中,仰面直飛了出去。
田義步履如飛,搶在頭里,眼瞧趕上,大喜過望,忽覺一條人影騰空飛來,一股巨力正撞在身上,不由慘叫一聲,驀覺天旋地轉,兩人連馬盡被拽翻,皆成滾地葫蘆。一時馬嘶人號,追兵疾馳正緊,撞在一處,擁沓翻滾,折臂斷腿,亂成一團。余騎無不驚悚,紛紛勒馬。
霍文炳﹑白驂驅開亂兵,離鞍擰腰縱起,往前撲來。忽地砰砰幾聲巨響,火光迸出,眼前黑煙騰起,登時天昏地暗,不辨東西,四下里健馬齊嘶,盡皆奮蹄人立。那煙霧辛辣刺鼻,兩人驚惶失措,忙閉目屏息,兀自慢了,喉間不絕麻癢,嗆咳不斷,眼中痛澀難當,淚水直流。
待到痛楚稍定,沖出煙團,只見前頭錦衣衛躺了一地,哼哼唧唧,滿街狼藉,楚落塵一行早已渺渺無蹤。田義與李如楨半晌掙起身來,那李如楨已自斷了數根肋骨,急咳數聲,大聲慘叫,吐出一口血來。眾人驚怒交迸,面面相覷,盡皆目瞪口呆。
眾人突出圍困,拍馬疾奔。楚落塵想起剛才的險事,不覺打了個哆嗦,轉頭揚聲道:“玨兒,適才你用得是什么,這么厲害?”金玨兒卻反問道:“你的傷不打緊吧?”楚落塵忍疼笑道:“沒事呢。”金玨兒撲閃雙眼,咯咯笑道:“傻呆子,那便是從那忍者身上搜來的煙火雷彈,這下全用完了。”
楚落塵恍然,又道:“咱們往哪兒走?這京城市肆間,我還有些義氣朋友,要不要帶你們去暫避歇馬?”金玨兒呸了一聲,道:“義氣管什么用?你這頭號欽犯一現身,還不是立即給他們帶來天大災禍,跟我走便是。”頓了頓又喝道:“伴雷,找個地兒,更換裝束再走。”伴雷策馬在前,回頭道:“小人理會得。”楚落塵笑道:“京城地面還是我熟,跟我來吧。”當即拍馬走在頭里。
須臾,眾人斜刺里奔入一條僻巷,眾人匆匆取出衣物換了。伴雷取出傷藥,給楚落塵外敷內用,金玨兒眼瞧他神色不變,方才放下心來。大伙扮成王府侍衛,大搖大擺騎馬出巷。
街頭不時有官差打馬馳過。京中風華,原本熙攘熱鬧,此時卻關門閉戶,靜若死城,四下百姓更疾步來去,連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口。眾人轉過幾條街,伴雷撥轉馬頭,忽地闖入一處青石巷子。
楚落塵啊的一聲,驚道:“這是鐵帽子胡同啊,最是要緊的,胡同里都是朝廷大員,豪門巨賈府邸,怎么走進這里來了?”伴雷笑道:“正是要藏身鬧處,方能潛行無蹤,你們中國不是說,大隱隱于市么?便是這個理。”楚落塵道:“伴雷大哥,你們是朝鮮人,如何華語說的這般好?”伴雷笑道:“我們金吾三十六騎乃金吾親軍中千挑萬選的勇士,人人精通華語倭語的。”說罷面色一黯,眼中含悲,顯是想起同伴殞失近半,心中難過。
楚落塵暗嘆。此時正是日漸銜山時分,眾騎深入巷子,在一座宅邸前滾鞍下馬,楚落塵見那府邸規模宏偉,連檐接宇,大門深鎖,門旁兩座雪白石獅蹲伏著,門上匾額“太常寺卿府”幾個燙金大字給殷紅的落日輝映得光焰奪目。
楚落塵驚道:“太常寺卿?這是正三品京官啊,他的宅子怎么給你們住了?”金玨兒杏眼斜睨,啐了一口,罵道:“傻呆子,那官兒放出京去啦,買宅子多使銀子就成啊。這世上人哪,盡是人哄人了,還有人嘴邊抹蜜,專哄女孩兒,我瞧來瞧去,也只有銀子不會哄人。”楚落塵聽她話中大有深意,面一紅,不暇思索道:“玨兒,我不會哄騙你的,以后會去朝鮮找你,我說了的。”金玨兒聽他心眼機靈,答得爽快,破顏笑道:“好啦,我信了你便是。”
此刻伴雷拿起門上獸頭銜著的斗大銅環扣了三下,停了停,又扣了兩下。須臾,朱門大開,一個五短身材面色干黃的老者當門而立,滿臉堆笑,哎喲一聲叫道:“主人可來了,快請進屋說話,諸位爺快請。”伴雷回頭接過金玨兒與楚落塵馬韁繩,恭恭敬敬引兩人進門。伴風笑道:“老左,有什么好吃的?快去做來。”老左笑道:“餓不壞你小子,待會在主人駕前可別灌飽了黃湯把地當床睡。”
眾人都笑,擁著金玨兒﹑楚落塵進了大門,穿過庭院。
楚落塵四下一望,乍見薄暮四起,綠樹籠煙,碧瓦朱扉,斑竹夾徑,畫閣寂寂,委實是個清幽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