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臾花小小去而復(fù)返，鄭貴妃笑道：“小小姑娘，我在宮中也時常聽到你的名頭哩，來，快快坐下?！彼鹕砝妥?，命內(nèi)侍太監(jiān)端來京式糕點，親手持筷，夾了一個蝴蝶卷子、一塊幅兒酥遞到她面前的碧玉小盤中，笑道：“吃吧，江南人家，難得吃上這京味糕點的大八件、小八件哩。”

花小小見她神態(tài)親熱，不安之心漸去，破顏笑道：“什么叫大八件、小八件？”鄭貴妃道：“這是御膳房奴才做成的花樣點心，名目繁多，本宮一時也記不得這許多。小六子，你來說給花家妹子聽聽。”一個眉眼俊秀的小太監(jiān)躬身應(yīng)命，說道：“回娘娘千歲，大八件就是翻毛餅，大卷酥、大油糕、蝴蝶卷子、幅兒酥、雞油餅、狀元餅、七星典子。小八件比大八件小一號，有果餡餅、小卷酥、小桃酥、小雞油餅、小螺絲酥、咸典子、棗花糕、坑面子?！编嵸F妃笑道：“虧你記得清，小妹子，你瞧這棗花糕兒，用棗泥扭成花瓣，酥松香甜，真的是又好看又好吃。”說罷又夾了一塊棗花糕遞過去。

花小小伸長牙箸夾起，送到嘴邊，吃了一口，咯咯笑道：“是呀，真好吃，咱們江南就做不出這些花色點心。玨兒姐姐，你也吃啊，要是小楚哥哥在這里，他廚藝絕代，定有一番說法?！?/p>

金玨兒聽了，心頭一惱，忽然站起，說道：“我出去看看那兩個狗奴才，怎么許久了還不見過來？”

鄭貴妃眼珠一轉(zhuǎn)，笑道：“寧國公主，請稍安勿躁，你隨本宮到內(nèi)堂說話。小六子，好好侍候花家妹子?！闭f罷，柳腰一扭，當(dāng)先走入內(nèi)室。金玨兒只好跟了進去。

鄭貴妃屏退左右，在一張雕花紅木椅中坐下。金玨兒嘟著嘴兒，老實不客氣，也在一旁坐了，忽聽鄭貴妃輕笑道：“玨兒，你多大了？”金玨兒一怔，睜大秀目，說道：“你問這個做什么？”鄭貴妃搖搖頭道：“自古男大當(dāng)婚，女大當(dāng)嫁，做父母長兄的誰不操心晚輩的婚事呢？”金玨兒心竅玲瓏，已聽出了她話中含意，忍不住心口撲撲直跳，驚道：“你是說……是說我皇兄將我許配給人家了？”

鄭貴妃笑笑，道：“小妮子，意外之喜吧？你也不必?fù)?dān)心鳳凰落地要變雞，要知道朝鮮雖是國小力弱，長公主大婚也萬萬馬虎不得，許配的人兒自然門當(dāng)戶對，千挑萬選的。”

金玨兒耳邊有如驚雷驟發(fā)，一聲響似一聲，她心跳更劇，吃力地說：“許配給誰？是誰？”

鄭貴妃略一沉默，說道：“這大半年來，你皇兄幾次向我大明圣主提婚，倒叫皇上好不為難。你也知道宮中幾個小皇子少不更事，我兒常洵又從小頑劣，不學(xué)詩書，只有大皇子常洛英武俊朗，配給你寧國公主，最是合適不過，要不是你皇兄催得急，皇上還有些兒不舍得呢？”

金玨兒臉上血色盡失，大聲道：“我不信……”

鄭貴妃肚中冷笑，嘴上卻說：“本宮騙你作甚？皇上聽說你在這里，便叫本宮帶給你一道口諭?；噬险f，‘朝鮮寧國公主的婚事兒朕已經(jīng)許了，她皇兄和朕的心意都一般，就是將她許配給朕的大皇兒常洛，許婚圣旨已遣使送達了朝鮮。你見到她，帶回京來，早早成親，不得違拗。’玨兒，你瞧瞧，皇上和你皇兄對你多好！恭喜你和常洛琴瑟相諧，喜結(jié)連理，過幾日，本宮便帶你回京。呵呵，一個是我朝大皇子，一個是朝鮮長公主，正是佳偶天成，萬民之福啊?！?/p>

金玨兒一顆心漸漸沉了下去，心中一陣凄涼，又一陣絕望，嗓子一哽，叫道：“我不嫁！我不嫁！我……我永遠(yuǎn)不回去，瞧你們有什么法子？”她跳起身來，往外就走。

鄭貴妃也不瞧她，悠悠說道：“此事雖是你個人婚事，卻事關(guān)朝鮮安危，豐臣秀吉不日又要跨海滅朝，你皇兄心中明白，惟有貴我兩國姻緣盟好，方能讓我大明痛下決心，派遣大軍入朝助戰(zhàn)。你皇兄一片苦心，你難道就絲毫沒有為國為家出力之意？你真能忍看家國轉(zhuǎn)眼覆滅，去做那朝鮮國的千古罪人？”

金玨兒腳跟似乎被釘在門前，耳邊焦雷一個個直打了下來，她雙手緊緊捂住耳朵，跺腳狠狠道：“我不聽！我不管！”珠淚卻順著雙頰滾滾而下。

忽然小六子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娘娘，朝鮮使者伴雷、伴風(fēng)求見?！?/p>

鄭貴妃嗯了一聲，道：“他們想見的是自家主子哩，玨兒，你好好想想，你一身肩負(fù)家國大計，社稷安危盡在你手，本宮看你聰明機巧，可不是個沖動糊涂的女孩兒?！痹捯粢活D，又喝道：“小六子，傳我懿旨，叫伴雷、伴風(fēng)好好侍候著他們的寧國公主?！?/p>

小六子會意，高聲應(yīng)命。金玨兒雙目呆滯，仿佛失了魂魄，雙腳虛軟，走了出去。

鄭貴妃望著她的背影，嘿嘿冷笑。須臾，小六子悄然進來，垂首立在一側(cè)。鄭貴妃道：“如何？”小六子媚笑道：“娘娘好一個一石三鳥的妙計，既令楚落塵失去情人，轉(zhuǎn)而恨透常洛皇子，又新收得楚落塵這一個厲害人物使喚，還在常洛皇子身邊埋下個棋子，寧國公主對楚落塵舊情不斷，勢必將對方舉動布置透露出來，不難將沈一貫一伙一舉端了。”

鄭貴妃淡然道：“此計是張誠提出的，對咱們確有莫大好處，不過歸根結(jié)底，大事還得落在楚落塵身上。本宮纏著皇上，此番封他高官厚祿，聽說他是個知恩圖報的奇男子，只有將他籠絡(luò)在手，以后的事兒才好去辦。哼，據(jù)線報李如松在慶陽還收了楚落塵為義子，如此一來，只要楚落塵倒在本宮這邊，李家這一股勢力也非跟著歸順不可，李如楨這老狐貍近來跟沈老兒勾勾搭搭，他以為做得隱秘，本宮會不知道？哼，走著瞧吧？別人的話不聽，他大哥李如松的話還是有分量的?！彼捯粢活D，又道：“沈一貫近來加緊拉攏朝中大臣，培植勢力，咱們可不能落在這老烏龜后頭了。前些天他新薦的那個紅臉武鵬，此人也是個厲害渣子，現(xiàn)在是驍騎營副統(tǒng)領(lǐng)，哼，先鋒營統(tǒng)領(lǐng)司徒雄也是那廝的人，他們手頭已經(jīng)有兩個營了。虎賁營、火器營、健銳營萬萬不能再失去了?！?/p>

小六子連連點頭，笑道：“娘娘和張大統(tǒng)領(lǐng)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什么事還不是牢牢抓在手中，奴才們只管閉著眼睛照旨去辦差就是了，常洵殿下早早晚晚是我大明中興之主。只是楚落塵現(xiàn)在不知去向，蹤影全無，萬一他不露臉，咱們可都算在空處了。”

鄭貴妃笑道：“這個可不須擔(dān)心，只要他還活著，勢必會回來找金玨兒、花小小的。這人可是一員副將，三寶樓中天天挨著棍子拳頭，也打他不壞，哪里會出什么事？”

小六子陪笑道：“是，張大統(tǒng)領(lǐng)他們可把他欺辱慘了，往后兩下一見面，張大統(tǒng)領(lǐng)非得好好陪個不是，才能消去他心頭舊恨?！?/p>

鄭貴妃點點頭，說道：“這事兒本宮跟張誠說了，這其中關(guān)竅他也明白。”

小六子笑道：“這就好了，這就好了?！?/p>

鄭貴妃陰沉沉一笑，緩緩道：“武鵬是楚落塵舊時兄弟，金玨兒一嫁給常洛，咱們再略施離間，他們兄弟必然反目，這樣一來，驅(qū)虎吞豹，斷去沈老兒一臂，楚落塵更必將死心塌地跟著本宮，于我大業(yè)大大有利?！?/p>

小六子恍然，拍手笑道：“高明，高明。娘娘深思熟慮，奴才真是佩服地五體投地了?！?/p>

鄭貴妃嘿然道：“花小小與楚落塵久處，彼此也有情愫，這女孩兒要加意籠絡(luò)，抓著了她，等于抓著了楚落塵一半魂兒，明白嗎？”

小六子連連搓手，應(yīng)道：“是，是，奴才明白，奴才再也明白不過了?！?/p>

鄭貴妃揮手道：“你去吧，將花小小帶進來，本宮有話和她說?！?/p>

小六子躬身領(lǐng)命，退出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