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眠，窗外微微透出晨光，我剛翻了個身，忽聽見門外有人輕微的喊，“你們都醒了嗎？”是風流云的聲音，我未假思索的跳下床，匆匆穿好衣服溜出門外。

看見我披頭散發，風流云有些尷尬，我顧不得注意形象，抓住他的手腕問，“怎么樣？打聽到慕容無痕的消息了嗎？”

“嗯，他們……，”他欲言又止，但禁不住我的眼神逼視，終于說出來，“他們已經被押進京城，雍正刷了皇榜，說他們意圖謀反，論罪當誅，于三日后午時午門斬首！”

我大腦一嗡，尚未反映過來，身后傳來沉重的聲音，回頭去看，只見四娘昏倒在地，面色如紙。

風流云一個箭步將她后腦勺托起，不斷的掐人中才將她喚醒，她一睜開眼便淚如泉涌，抽泣不止。

我心里頓如亂麻，理不清頭緒，偏臉看見倚在床邊的韓幽雪，眼神空洞，臉色凄清，也是一樣的面無人色。

真不敢相信慕容無痕和凌凱即將被斬的事實，可雍正的為人我們不是早就知道，這個結局不應該是意料之中的嗎？我緩緩踱進后院，看著秋日里枯萎的樹丫，心里一片凄然，早知道是這個結果，當初就不應該盼望他們來宮里接我，只要他們不來，雍正應該不會為難他們吧？

天色灰黯，小鎮上很是冷清，我來回轉了兩遍，腦海里始終想不出對策，以我現在的身份，只怕我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換他們的命，雍正也不會同意吧？

不覺過了兩日，我們仍想不出對策時，四娘忽然失蹤了，我們找遍了整個客棧也沒有她的蹤影，一股不祥的預感浮上心頭，我披上斗篷便直往京城里奔，身后傳來韓幽雪的驚呼聲，可已阻止不了我的腳步。

剛好官道上有輛馬車，我搜出僅有的一支玉釵遞給車夫算是車費，便爬上馬車一路顛簸入城。

守門的官兵只是瞥了我一眼，便揮揮手允許入城，我心里甚是不解，但仍放下一顆心。

眼看進了紫禁城的范圍，我跨下馬車遙遙看著紅墻綠瓦，一股酸瑟的淚水滑下臉龐，難道我真的逃不開這個鳥籠，躲不開它的束縛，一定要讓我老死宮中嗎？

遙遙欲墜的往前跨了兩步，身后一支有力的大手將我拉住，回頭看見風流云的臉時，竟覺天旋地轉，眼前一片黑暗籠罩……

依稀仿佛做了個夢，夢見慕容無痕溫柔的手撫摸我的臉，嘶啞的聲音在耳畔浮起，“霓裳，今生不了相首，來世一定與你共偕連理，永不分離！”我動情的撲進他懷里，奔眶的淚水沾濕了他的胸襟也沾濕了我的臉龐……

“霓裳，你醒醒……，”臉上一陣劇痛，我騰的坐起身，茫然四顧。

焦急的風流云和平靜的韓幽雪注視著我，眼里的關切令我感動，令我溫暖。抬頭看了看殘舊的房頂，我竟又回到了客棧，難道我沒有進皇宮？瞳孔開始收縮，我歇斯底里的喊，“你們為什么要攔著我？為什么不讓我用自己的命去換他們的命？我是罪魁禍首，我是罪魁禍首啊！”淚水狂涌而出，我竟收不住自己的情緒撲在被褥里忘情的哭泣。

沒有人阻止我，也沒有人安慰我，待我哭夠了才見韓幽雪遞來一塊白如雪毛的帕子，輕柔的說，“擦干眼淚吧，它并不能挽回兩條人命！”

我默然的接過來，卻沒有拭淚的打算，睜著朦朧的雙目問風流云，“有辦法救他們嗎？”

“總會有辦法的！”風流云臉色一寒，轉身離開了客房。

我一想到明天便是判決的日子便止不住的落淚，韓幽雪只是坐在床邊發呆，竟未說過一句話！

夜幕很快來臨，可我們都沒有睡覺的打算，神思正在恍惚時，忽然聽見韓幽雪喃喃低語，“凌師兄，還記得初遇你的時候嗎？你穿的好奇怪，若非我將你扶進山洞，只怕你早被豺狼虎豹吞食。然后我求爹爹收你為徒，我們一同習武，一同背書，快樂得仿似神仙。可你心心念念忘不了天下大事，和爹爹每天商量如何救國，如何救武林，最終踏上了這條不歸路啊！如果當初我能夠阻止你，也許……也許我們仍在華山，爹爹和師兄弟們也不會離開我，如今剩我孤身一人，只能追隨你去，哪怕今生無緣，來生再聚！”

我的心劇烈一顫，睜圓雙目看向她，只見她半坐在床沿，頭靠著床柱，雙目半斂，猶似睡去又似清醒，額上卻汗水淋漓，臉色卡白。

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滾燙滾燙，我嚇了一跳，一邊扶她躺在床上，一邊奔出客房去喊風流云，他的房間漆黑一片，顯然不在，我只好找店小二幫忙打來一盆涼水，用濕毛巾不停的敷額頭，想要把溫度降下來。

熱心的店小二幫我找來大夫，開了幾劑藥后吩咐我千萬要把溫度降下來，否則很可能燒壞大腦，我大驚失色，急忙喊店小二幫忙找些冰塊替她降溫。

正打算拿藥方去抓藥時，墻外忽然躍入兩條黑影直向我奔來，意識到不妙的我轉身欲逃，身后兩只大手已將我雙手反綁，并用布條塞住嘴巴，攔腰扛在肩頭便穿過院門，丟在門外的馬車里。

環顧四周，不由想起初次被人販子拐走的情形，我不會又遇上人販子吧？老天爺，請不要再跟我開這種玩笑，明天就是終結，為何要讓終結又出岔子？難道我連殉情的機會也沒有嗎？如果慕容無痕死了，我也決不留戀人間，就在大清終結吧！

我奮力的掙扎，想要擺脫麻繩，誰料越掙越緊，勒得我手腕生疼，只好作罷，心如死灰一般。

馬車終于停下，有人鉆進馬車，我木然的看著他，無論他要做什么，我都沒打算反抗，已無求生之心何苦強求什么。

那人卻并未對我做什么，只是用黑布條遮住了我的雙眼，然后把我抱下車，推著我往前走，腳下十分平坦，我雖不知道他要把我帶到哪里，但潛意識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仿佛聞到一股熟悉的味道，難道是……？

果然，當我眼前恢復視力時，第一個映入眼簾的就是雍正，他坐在御書桌前，那么高高在上的盯著我，眼神依然犀利，只是耳鬢多了一些銀絲，顯得蒼老許多。

我只覺喉嚨干澀，雙膝發軟，原來我真的不可能逃出他的手掌心，不可能啊！

“你……終于回來了！”他冷冷的走到我面前，森冷的眼眸直射我的內心深處，仿佛想要將我看穿。

不自覺的往后退了兩步，我垂下頭不敢直視他的眼睛，在他面前我永遠都沒有自信和勇氣，他的霸道總讓我窒息，讓我畏懼！

雍正揮了揮手，有人上前替我松綁并拉出了塞嘴的布條，我乖乖的沒有動，任由他們做一切事情。在他面前我已經不用反抗，反抗也是多條，注定我是他的俘虜，還有什么力量能讓我重拾信心呢？

忽然，腦海里靈光一閃，我想起了慕容無痕和凌凱，今天！今天就是他們的斬首之日，我怎么能無動于衷，形如木偶呢？

“我求你，”未假思索的跪下去，我虛弱的哀求，“能不能用我的命換他們的命？你讓我做牛做馬都可以，我愿意為奴為婢，只要你放過他們好嗎？”

周圍的空氣非常安靜，安靜得令人不可思議，我戰戰兢兢的抬頭去看，卻看見雍正鐵青的臉，他額頭青筋暴起，雙拳緊握，顯然憤怒到了極限。心里暗叫不妙，我正在思索如何令他平息怒氣時，他已經一發不可收拾的指著我喊，“云霓裳，從你逃出宮去的那一刻開始，你在我心中便已經沒有價值，你為了一己私欲，竟扼殺了我的兒子，你欠我的永生永世都還不清，你竟然還敢來哀求我，你憑什么讓我對你另眼相看？憑什么讓我答應你？”

我險些窒息，他竟然知道孩子流產的事，誰告訴他的？

“我對你怎么樣人神共知，縱是鐵石心腸也早已溶化，可你不知珍惜，甚至將我的愛放在腳底踐踏，你讓我嘗到了這一生最大的挫敗感，我對你只有恨！”雍正揚手欲打，我嚇得閉上眼睛不敢再看，誰知巴掌揮到臉邊又停止了，他終于沒有打下來，只是怒氣沖沖的從我身邊穿過，再次將我關進空洞的殿宇里。

黑暗使我頹然倒下，跌坐在冰冷的石板上，我失去了一切求生的動力。

不知過了多久，殿門被人推開，一道刺目的陽光照在我身上，溫暖的感覺流遍全身。我遙遙晃晃的站起身，等待著雍正的判決！

“霓裳……，”

全身一顫，我迅疾的回頭，果然是慕容無痕，雖然傷痕累累，面如土色，眼神卻還晶亮如星。

忘我的撲上去，我從未想過竟還能夠見他一面，老天爺真是待我不薄，竟賜我們再見一面啊！

他伸出手將我攬在懷里，力道大得和初次抱我的時候一樣，讓我倍感溫暖，倍受感動。

“慕容無痕……如果真的有來世，你還會愛我嗎？”淚水迷蒙了雙眼，我卻還貪婪的享受著短暫的愛意，喃喃低語中，慕容無痕用舌尖回答了我的問題，我們忘情的擁吻，想要吸盡大清最后的空氣。

耳邊傳來刺耳的掌聲，我們停止動作，訝然的看著面無表情的雍正。

“云霓裳，你真幸福，居然有男人肯為你死。”雍正的話語那么鋒利，偏偏寒霜似的臉上沒有任務表情，讓人猜不透他的內心想法。

我舔了舔干澀的嘴唇，思忖著下一步該怎么做。

“皇上，不要為難其他人，你要的只是我的命！”慕容無痕有意將我推開，我知道他不想再刺激雍正，所以配合的挪了兩步，腦海里飛快的思考著如何挽救其他人。

雍正冷笑道，“晚了，刑場那邊肯定熱鬧非凡，罕木耳答應朕今日會鏟除天地會的余黨，包括你的幾位好朋友，朕終于可以放心了！”

“你……，”慕容無痕無語凝噎，他終于還是害了其他人，害了天地會的兄弟啊！自責與愧疚令他眼神凄哀，只恨不能替兄弟們手刃仇人，報仇雪恨！

“風流云、韓幽雪、凌銷魂、慕容無痕、蒼星醉等等等等，終于要從朕眼簾里消失，終于讓朕不再擔驚受怕，哈哈……。”雍正狂笑，笑聲里卻掩飾不住的蒼涼。

我的心直往下沉，凌凱他真的已經死了？死在大清了？那我呢？我是不是也要死在這兒？再也回不了我的世界？

笑聲忽然收住，雍正直勾勾的看著我，咬牙切齒的說，“看在相識一場，朕讓你們自己選，選擇自己的死法。”

我嚇得站立不穩，險些摔倒地上，幸而慕容無痕將我扶住，并摟進懷里，他的語氣很平靜，平靜得令人害怕，“死有何懼？能與霓裳同生共死本就是我畢生心愿！”

心頭一暖，我喜極而泣的將他抱緊，并下定決心與他共赴黃泉。

“你們……，”我們的親密刺激了雍正，他忽然將我抓住拖向身后，并指著慕容無痕說，“朕給你們一個機會，生只能一人，休想同死。”

“不，我們死也要死在一起！”我強烈的掙扎，想要逃開他的手掌，雍正氣急敗壞的指使御林軍將我抓住，任由我大喊大叫也不理睬，只是定定的看著慕容無痕說，“如果你想活下去，只要一句話就行，那就是殺了云霓裳！”

我被他的話驚呆了，看著慕容無痕的那一刻，心里竟多了幾分迷茫，人性終歸是脆弱的，如果真的讓他選，他愿意用自己的命換我的命嗎？

“不用想了，只要能讓她活下去，我悉聽尊便！”

慕容無痕未假思索的話險些讓我昏倒在地，我心里萬分慚愧，他對我如何難道我不清楚嗎？竟然懷疑他的真心，我恨不得殺了自己，以報答慕容無痕的一腔真情。

“好，朕成全你們！”雍正一聲令下，幾個太監端上一壺酒來，我的瞳孔開始收縮，不顧一切地想要沖出去打翻酒瓶，偏偏被幾個御林軍牢牢抓住，怎么也掙脫不了，只能急得亂喊，“慕容無痕，不要喝，不要喝啊！”

雍正如刀的目光忽然看著我，那目光阻止了我接下來的聲源，大殿里忽然安靜下來，靜得令人窒息。

空氣里透著死一般的沉寂，我一動不動的看著慕容無痕端起酒杯，再一口咽下去，大腦仿似被抽空了一般全是空白。慕容無痕緩緩走向我，眼神越來越散亂，腳步越來越虛浮，若非我伸手扶住他，只怕他早已倒在面前。

“慕容無痕……，”我沒有時間去看其他人漸漸離去，可我此刻竟沒有淚水，只是倔強地扶住他，以支撐他越來越重的身體，他努力的睜大眼睛，努力的將我往懷里摟，偏偏他的手已經沒有力氣，只是虛弱的撫了撫我的臉，嘶啞的說了句，“霓裳，來世我一定帶你遠走高飛……！”

然后，眼前的身影往后跌倒我竟沒有抓住，擦手而過的那一刻，我的心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