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玲你終于醒了，”不顧慕翎有點嫌棄的表情，年長的女人不斷地重復著這句話，看見慕翎手中的水杯，她又慌忙把慕翎拽到床邊坐下，“好好休息，想喝水媽給你倒去?！?/p>

她的話嚇了慕翎一跳?！澳f您是……”

“哎喲，我差點忘了，按照醫(yī)生的話你就算醒了也肯定已經(jīng)失憶了，”自稱是慕翎媽媽的人“騎”到旁邊的小馬扎上，從外邊晃了一圈之后很快端過來一杯熱水，“活過來就算你命大了，”她嘆了口氣，“誰知道你這沒良心的連你媽我都忘了，冉慕翎你好好看看我，就一點都記不起來了？”她還是喜歡管慕翎叫“玲玲”那是慕翎的小名。

名字倒是對得上，話說這個名字好像也不算是特別大眾化，應該不會是碰巧吧?？墒悄紧岬膵寢尩拇_比眼前這個人年輕不少，而且也不會穿成這么破的樣子出來，她年輕的時候也是個美人胚子呢，老了之后也經(jīng)常是抹好幾層護膚品再化妝遮蓋得好好的出門，怎么可能這樣呢。慕翎忍不住發(fā)笑，只是在面前這個人嚴肅的態(tài)度之下最終還是止住了笑聲?；瘖y還有生活檔次什么的還在其次，關鍵是她自己的媽媽她還不知道長什么樣子嗎？前邊的事情她全都記起來了，也壓根就算不上失憶，這兩個人的長相甚至都找不出什么相似的地方。

“我沒失憶?！?/p>

“那你怎么連我都不記得了？”坐在對面的女人嘟起嘴，看起來有點疲倦，還在耍著小孩子脾氣?？赡苁莻€走失的意識不清的人吧，還是別再跟她過不去了。

“您先喝水，”慕翎恭敬地把杯子遞到她手里，“等一會您女兒可能就找過來了，先在這歇會吧?！?/p>

那人沒有接過水杯，而是繞過慕翎背對著她坐到了床的另一邊，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向屋外走去。

“您就別亂走了，外面不安全，看屋子外邊那么亂，不一定都是些什么人呢，”慕翎沖著老人說，“先在這里待著，等一會醫(yī)生來了我讓他帶您找女兒去?！闭f到這里慕翎突然想到，老人的女兒很有可能已經(jīng)死在這場地震中了，便也不再作聲，任憑老人出了門去。心里還隱隱作痛著，大概是出于對一個老者的同情。

雖然覺得很可憐，老人出去之后慕翎反而覺得松了一口氣，對著一面小鏡子照來照去。這鏡子可能是剛才那個老人落在這里的，杯子也沒有拿走，看來她等會還會回來，不過只是借用一下鏡子就算被老人撞見了應該也不會有什么后果。頂多罵兩句。

慕翎的眼神是迷離的，沒睡醒的樣子。雖然長相和她記憶中的沒什么差別，在這面鏡子里完全看不出任何冉慕翎平日的氣質，就像個郊區(qū)的“土妞”。身上的衣服都是些不知名的雜牌貨。臉上沒有化任何妝，就連遮瑕都沒有，雀斑和粗大的毛孔在鏡子中看得清清楚楚，還有紅腫的青春痘。這還不是最要命的，主要是臟得不行，眼睛邊上還有沒洗干凈的眼屎，整個臉上都像是蒙了一層灰一樣。頭發(fā)亂亂地支起來，一綹一綹地掛在半空中，她突然有一股惡心的感覺。

她對著鏡子咒罵了幾句：“這是什么鬼啊！”突然很怕自己這個樣子被其他人看到，趕忙跑過去關門。關門之后的確感覺好了一些，她極力找著有沒有可以洗澡的地方，或者有沒有什么化妝品什么的，不過她該知道，這就是個應急的醫(yī)院，怎么會有這些？

幾分鐘后，老人又敲開了門。

一邊緩慢地往門里挪動，一邊不停嘟囔著：“這孩子還關上門了，什么不能讓媽知道的呀。”

“媽，你能告訴我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嗎？我真的不清楚，”慕翎突然感覺不是這個老者的問題，而是她自己不太對，“而且，我沒失憶?！彼€強調著。

“你是不是覺得腦子里面是空的？”

“不，它很充實，”慕翎一時間竟覺得很絕望，以至于對老者沒有一點防備之心，即使還是不太相信她的話，“我什么都記得，跟親人朋友度過的每一天，每一分鐘，每一秒都記得。好吧，本來我是失憶過一次，但是我看見了地震時候寫的日記，就什么都記起來了?！彼ｎD了一下，“我是在地震的時候被一個鐵棍砸中了腦袋，然后就暈了過去對不對？”慕翎試著像老人求證。

“沒錯，沒錯?！崩先诉B連點著頭，“真是個奇跡，你居然沒忘。”她皺了皺眉，念叨著，“你怎么就能把你媽忘了呢?！闭Z氣里滿滿的都是埋怨。

慕翎倒是真有點相信面前的人就是自己的母親了，不管是因為什么原因，她回答道：“媽，我怎么會忘呢，在兩個女兒里面你那么偏愛我，惜櫻姐都嫉妒了，我哪敢忘啊？”

“兩個女兒？”她的媽媽仔細打量著慕翎，伸手去摸她的額頭，想看看她是不是發(fā)燒了，“而且，惜櫻是哪位？你同學嗎？”

“您看惜櫻姐再不順眼也不至于不認她呀，畢竟都是您女兒。”慕翎沒有在意母親的話，她知道媽媽和惜櫻之間的芥蒂，沒想到都經(jīng)歷了九死一生的時候怒火也絲毫沒有減輕。話說還真不知道惜櫻現(xiàn)在好不好，趕上地震了沒。看著媽媽那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估計是沒事，不然慕翎不信她一點都不著急。

“什么不順眼啊，你是獨生女，哪來的姐妹？”媽媽一臉迷茫地看著她，順便從不知道哪里端來一筐水果，“前幾天劉燕來的時候給你帶的?！?/p>

“劉燕又是誰？”

“她說是你同學，我也不認識，”媽媽轉頭看慕翎，“你真沒失憶嗎？怎么越來越亂？”

“我也這么覺得。”

“劉燕倒確實不是平時跟你走得最近的，你平常一起玩的那幾個朋友，嬌嬌、樊婷都已經(jīng)過世了，”慕翎的媽媽低下頭，覺得不該告訴慕翎，拿手遮住面頰，“小沫現(xiàn)在也基本上沒救了?！彼_始抽泣，“你們那天就不應該在高樓里邊待著，人家劉燕是因為到外地去看親戚，才躲過了一劫，都是命啊。當時地震的時候我在廣場上，聽說你們在樓里面跑不出去把我給急的，現(xiàn)在還后怕呢。”停頓了幾秒之后媽媽輕柔地撫摩著慕翎的肩膀，“你也別太傷心了，這都是天災，能讓你平平安安活過來，還什么都記著呢，媽就知足。”

邏輯倒都是通的，可是嬌嬌、樊婷、小沫……這都是些什么鬼，她壓根就不認識啊。的確，人死了是應該緬懷一下沒錯，她也想假裝悲傷一下，可是她作為這場天災的受害者之一，也就關心一下自己的家人朋友，至于這幾個人。之前連人名都沒有聽過，據(jù)說剛剛經(jīng)歷的災難死傷人數(shù)不少，驚動了全國，這幾個人也就是在所有死傷的人里面順帶緬懷一下的事。處于私心，慕翎現(xiàn)在只關心她認識的那些人。媽媽口中的所謂她的朋友，她還真沒空去想。

一個穿著干凈連衣裙的女孩走了進來，對著慕翎的媽媽恭恭敬敬的叫了聲：“阿姨好?！?/p>

她就是劉燕，一個樸素老實的姑娘，慕翎的同班同學之一，活潑但是不張揚，和慕翎的關系不好不壞?，F(xiàn)在慕翎的朋友里，剩下的大概也就只有她最親切了。劉燕看見慕翎醒過來，也是開心得不得了。當期望值過低的時候，任何正常的事都是驚喜。

“現(xiàn)在，我的朋友里面，還剩誰？”慕翎一字一頓地問出，抬頭直視這個陌生的女孩，犀利的眼神讓劉燕覺得害怕。

“你沒失憶？”

“我很好?！?/p>

劉燕想到上一個問題，雖然覺得不該在這個時候刺激慕翎，但是她總要知道的，為了委婉一些她只說：“小沫還在搶救。”

慕翎才反應過來自己和他們好像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一樣，也和他們沒什么好說的，天哪！不應該順著她們的話往下說的。他們口中的人都不認識，說的事情慕翎也毫不關心，這擺明了就是一個大黑洞??！都是些什么？她明明全都記得啊，

“不不不，我想問的不是小沫?！?/p>

“嗯……”劉燕緊抓著袖口，生怕讓慕翎知道了什么傷心的事情。

真是無語死了，根本不在一個平臺上對話，慕翎干脆一口氣把要說的話全都說出來：“首先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么，而且我現(xiàn)在只關心可兒和夏宛都怎么樣了？應若現(xiàn)在在哪里？他們逃出去了還是被困在商場里？還有莎莎，雖然討人厭，但是我現(xiàn)在莫名地很想她，就算有這么一個能罵我?guī)拙涞娜嗽谝埠冒　⒀?，我不認識你，但是你要是知道他們的下落，我會很感謝你告訴我?！?/p>

“你是被鐵棍砸昏了頭嗎？”慕翎的媽媽急得不得了，“人家好心過來看你，你這些是什么鬼話？劉燕你別放在心上，她剛醒過來腦子不太好?！闭f著向慕翎使了個眼色。

“哦哦，是，”慕翎只好附和著，“肯定是我這幾天腦子蒙掉了。”

當時打著馬虎眼就過去了，可是等到媽媽出門打電話的間隙，劉燕又忍不住問：“慕翎，你剛才說的那些都是什么呀？你就告訴我一個人，我保證不告訴你媽媽。有點小秘密可以理解的。”

小秘密？可以理解？她怎么理解的了，那都是真實發(fā)生過的事情好不好??！

“可兒是什么人??？

“我閨蜜，你不認識?！蹦紧岜M量把自己和劉燕之間的距離拉開，主要是本來就不在一個平臺交流。

“夏宛呢？”

“也是閨蜜呀，你怎么那么多話？”慕翎抬頭看她，現(xiàn)在只希望靜靜地躺在床上，什么也不想。不過也許劉燕有興趣聽她的事情，慕翎一下子又打起了精神：“你不知道，夏宛啊，一開始所有人都以為她死掉了，后來……”

幾個小時的時間過去了，她從一開始和這群朋友的相識，說到和應若誤打誤撞的愛情，最后說到他們的聚會，聚會上的地震……慕翎枕在床幫上，淡淡地微笑著，微笑里帶著憂傷。也不知道該不該跟劉燕講這些，但是說出來就痛快了，管她知道了好不好呢。反正這些就是真事，既然劉燕是自己同學中剩下的唯一一個，現(xiàn)在也該算跟她親近的人了，讓她知道也無妨。

“那現(xiàn)在呢？”

現(xiàn)在那幫朋友發(fā)生了什么她怎么知道，一醒了之后就已經(jīng)大變樣了，要是知道她也不至于像現(xiàn)在這樣一腦袋漿糊了。

“就那樣唄，我還記得清清楚楚……也不知道……”慕翎不住地嘆氣。

劉燕一臉迷茫，立在地上就像是一根呆滯的木頭，當然，在她眼里慕翎像個瘋子也說不定：“這都什么跟什么??？你不會真的腦子出問題了吧？”她捂著嘴笑，“要么就是自戀狂，你長這么大也沒那么有錢過啊。而且在那么復雜的一個關系鏈中，你們最后怎么聚齊的不說，不打起來都謝天謝地了。還有啊……還是好好養(yǎng)你的病吧，當是編劇本呢?！?/p>

這些話只是發(fā)自內心地隨意嘲笑一下，慕翎卻幾乎忍受不了劉燕拆穿她的邏輯。自己平日正常的生活被陌生環(huán)境里的陌生人質疑毫不可信自然是件很惱人的事情，不過慕翎真正有點生氣的還是因為，她自己也不懂最后的聚會是什么情況。要是解釋得清至少還證明慕翎的記憶是真實的，這么點破邏輯上的問題，或許就是說她經(jīng)歷過的那些都是假的，她的朋友、戀人也都是不存在的。如果真是那樣的話，她會崩潰的。

“你懂什么呀，不信就快走開，省得讓我跟你浪費口舌！”慕翎的脾氣開始變得暴躁。

人的記憶里面總不會每件事情都記得那么清楚吧，總會有那么一兩件事漏掉串不起來的，也都是正常的事情。還不至于懷疑自己經(jīng)歷的事情都是假的那么嚴重。尤其是慕翎這種失憶過一回的人，能記成這樣已經(jīng)很不錯了，要是能事無具細地記下來，都對不起那根鐵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