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后，大祚榮來到南門外迎接趙大帥。只見營州各府官員二十余人，都在門前等候。將近正午時分，趙都督的馬隊才緩緩到來。眾官員急忙夾道相迎。

馬隊來到近前，前面兩名親兵催馬喝道：閃開，閃開！

眾官員趕緊向后退了幾步。

馬隊中一名參將縱馬出來向眾官喝道：眾官聽著，大帥旅途勞頓，不能下轎相見。明日辰時，各府四品以上官員到大帥府遞帖晉見，其余免見。

馬隊向城中而去。馬隊中有兩乘大轎，那一定是都督和夫人乘坐的。轎簾沒有掀開，眾官員不知道這位新任大帥是何等模樣。轎后跟著一名乘馬青年，沒有著軍服，卻趾高氣揚，一看就知道是大帥的公子。這位公子的大南瓜頭已經讓人望而生厭，那一雙淫光閃爍的老鼠眼更是讓人惡心。公子的身邊，是一名管家或師爺之類的仆從，刀條臉，八字眉，蛇弓背，細長肢，在馬上搖頭晃腦，象紙糊的一個吊死鬼。

都督的馬隊進了城。眾官員紛紛上馬上轎，各自回轉。

大祚榮望著新任都督這一隊人馬的背影，眼前突然閃現出一群鬼魅的形象。道家所說的二十四層地獄，就是由這樣一群鬼魅把持的。有個故事叫五鬼鬧判官，是說五個鬼不能容忍判官營私枉法，一擁而上，奪去了判官的生死薄，打掉了判官的烏紗帽，鬧得地獄狼狽不堪。鬼官和小鬼之間會有這種鬧劇，那么閻王和鬼官之間一定也很熱鬧。現在這群鬼魅來到營州了。那個刀條臉的分明就是個吊死鬼，那大圓頭的分明就是個淫死鬼，造污穢和計瘋子兩夫婦分明就是貪財鬼。這群鬼要在營州上演一幕好戲了。涑末部將在這場好戲登峰造極之日遠走高飛。

大祚榮乘馬回府，向任崔二人道：官員們等了一上午，他居然馬不停蹄，轎不掀簾，旁若無人，揚長而去。

崔岳林道：雖然邊關大帥是一方諸侯，可那些地方官員也都是朝庭命官。新官上任，一不下轎，二不露面，三不打招呼，視下屬如仆役，這也太過分了。連一句話也沒有嗎？

大祚榮道：話倒是有一句，說是明天晨時，各府四品以上官員遞帖晉見，其余免見。沒有我的事了。

任雅湘道：這種見面不過是上面擺譜，下面獻媚，不讓王爺去見，倒是省了許多麻煩。

大祚榮道：省了小麻煩，難逃大麻煩。趙文翙新官上任三把火，少不了要出些新花樣來顯示威風。我們準備接招吧。

任雅湘道：只怕他弄不出新花樣來，我們就無機可乘了。

崔岳林派了幾個家丁到都督府門前察看動靜。一連十幾天，只見各府官員進進出出，忙碌不停，卻不見趙都督有什么指令發出。

這天，崔岳林約了侯景森到一家酒館相談。

崔岳林問道：侯叔叔可有什么新消息？

侯景森道：各府官員們都在忙著給趙大帥送禮，并沒有其他消息。不過都督府里現在流傳兩則笑話，是嘲笑趙大都督的，也算是新聞吧。

崔岳林道：那是怎樣的笑話，你給我講講。

侯景森道：一則是說，趙都督離開并州那天，本來是想騎馬的。邊關大帥，騎馬上任不是更顯威風嗎？不知是誰事先在他的馬蹬上涂了一層油。他身體肥胖，上馬時用力一蹬，蹬滑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摔壞了后臀骨，坐著也痛，站著也痛，騎不了馬了，只好勉強臥在轎子里。

崔岳林道：怪不得他來營州那天坐在轎子里，連簾子都不肯掀一下，原來是有難言之隱。

侯景森道：對呀！按他原先的想法，是要騎一匹高頭大馬來上任。邊關大帥么，不騎馬哪有威風。沒想到，還沒出并州，就讓人給暗算了。不僅騎不成馬，連坐轎都困難了。

崔岳林道：這個笑話也沒什么好笑的，不過是說他在并州名聲很壞，有人想讓他出丑罷了。

侯景森道：另一則是說他的兒子。他兒子叫趙柏山，吃喝嫖賭無所不能。有一次賭輸了，輸光了，沒什么可押的，就指著自已的大腦殼說，我這個比你那個大一倍，我把它押上，贏了你賠我十兩，輸了我賠你二十兩。人家說，不要你的銀子，只要你一只耳朵。結果他又輸了。人家真就拿刀來割他的耳朵。后來是他家的大管事尹傳林賠了人家一百兩，才算罷休。現在趙柏山的耳朵垂一邊大一邊小，就是讓人家給割的。

崔岳林道：看來趙家這父子兩在并州已經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了。

侯景森道：人人痛恨，千夫所指，他不會有好下場。

崔岳林道：趙都督新官上任，肯定要做一些事情來顯示威風。侯叔叔多留心，聽到什么消息，要及時通報。

侯景森道：崔先生你放心，只要趙都督這邊一有動靜，我立刻向王府通報。

二人正在說話，門外來了三個人，叫嚷著進了酒館。

為首的是個大南瓜頭，還沒落座，就叫道：好酒好菜，快快給大爺端上來！

崔岳林和侯景森轉頭看去，只見那人搖著一個大南瓜頭，瞪著一雙小鼠眼，一邊耳朵大，一邊耳朵小，還在那邊叫叫嚷嚷。

崔岳林道：看他這副長相，一定是趙都督的兒子趙柏山。

侯景森道：正是在并州街頭橫行無忌的那個無賴。

崔岳林道：大頭鼠眼，頭重腳輕，果然是一副無賴相。

侯景森道：現在營州城里還沒人認得他。他要是敢在這里撒野，我叫你看一出好戲。

來的這三個人正是趙都督的兒子趙柏山和兩個家丁。他們來到營州已經有幾天，安頓好了，沒事可做，就上街來閑逛。進了小店，以為還可以象在并州一樣恣意逞兇，進了門就一連聲的出言不遜。

店小二跑過去，問道：這位大爺，您要吃什么菜，要喝什么酒，請吩咐下來，小的立馬就給您上。

趙柏山叫道：你耳朵瞎了，還是眼睛聾了！好酒好菜，盡管上，少來羅嗦！

店小二陪笑道：請大爺說個菜名酒名，小的好給您安排。

趙柏山罵道：你怎么這么羅嗦，聽不懂人話嗎？小的們，教教他！

旁邊兩個幫兇的家丁吼道：不是告訴你了么，好酒好菜只管上，難道怕大爺不給錢不成？

店小二道：本店雖然不大，好菜也有百十道，好酒也有十幾種，大爺不說個酒名菜名，小的怎敢胡亂安排。

趙柏山叫道：你這小子成心和大爺搗亂是不是。小的們，賞他個大嘴巴！

一個家丁抬手要打，卻被侯景森上前攔住。

家丁的手被侯景森抓住，瞪著眼睛吼道：你敢抓我，你想找死！

侯景森道：喝水不能用肘咽，吃飯不能用腕扒，拉屎不能用腳踩，撒尿不能用手抓。做什么都要有個規矩。點酒點菜，是店家的規矩。請你們不要難為小二。

趙柏山叫道：喲嗬，這里沒長青草，哪來個多嘴驢！

侯景森道：你把嘴巴擦干凈再說話！

趙柏山道：我不擦干凈你敢怎樣！你這老東西是想找死。小的們，給我打！

兩個家丁沖上來出手就打，卻被侯景森張開雙臂順勢一拉，雙雙摔成大馬爬。

趙柏山叫道：你好大膽！奔上來就要抓侯景森的衣領。

侯景森也不出聲，反手捏住趙柏山的手腕，往下一擰。

趙柏山慘叫一聲，頭臉沖下，跌倒在地。

兩個家丁爬起來，拉著趙柏山道：少爺快走，這家伙手腳上很有些功夫，咱們快回去叫人吧。

趙柏山邊走邊叫道：好，好，你有種，你等著，你別走。

三人出了酒館往都督府方向跑去。

崔岳林過來對侯景森輕聲說道：侯叔叔快走。好漢不吃眼前虧。等他喊了打手來，就不好收場了。

侯景森和崔岳林轉身出店，一個回涑末王府，一個回都督府衙役值班房。

趙柏山在并州橫行無忌，沒人敢惹。到了營州，第一次上街閑逛就被人給打了。他怎么可能咽下這口惡氣。當時和兩個家丁返回府中，叫起二十多人，呼喊連天，向那個小酒館尋來。到了酒館，打他的人早已無影無蹤。他就把氣撒在店小二身上，把那個小二痛打了一頓。然后回到都督府中，叫來大管事尹傳林，讓他想辦法捉拿兇手。

侯景森從小酒館出來，告別了崔岳林，返回都督府衙役值班房，正和幾個弟兄閑聊，大管事尹傳林在房外叫道：侯都頭，你出來一下！

侯景森出來問道：尹管事有何吩咐？

尹傳林道：剛才大公在街上被人打了，卻又不認得那個兇手。你是營州老人，應該能查出來是誰行兇。這事就交給你來辦，辦好了有重賞，辦不好也會有重罰。

侯景森道：我是府中衙役班頭，聽差效力是應該的。可是這件事不是公事，就算我肯做，弟兄們未必肯做。

尹傳林道：怎么就不是公事？大帥的公子被人打了不是公事？捉拿地痞流氓不是公事？養你們役班是干什么的？

侯景森道：不管是誰被打了，報了案，立了案，發了簽，役班才好執行。只憑管事一句話，在下不好向弟兄們解釋。

尹傳林道：你說清楚，究竟干還是不干？

侯景森道：你別急，就算是大管事的私事，我們也得干。是不是請尹管事先給點酒飯錢，我也好對弟兄們說話。

尹傳林道：先給你十兩銀子，查明兇手另外有賞。

侯景森拿了銀子，帶弟兄們到酒館吃光喝光。

弟兄們問他：這錢是什么來頭？會不會吃了人家嘴短。咱可不能讓人當槍使。

侯景森道：這叫不吃白不吃。你們只管吃喝，別的事一問三不知，都由哥哥我來應付，說不定還會有銀子。

過了兩天，侯景森來向尹傳林稟道：在下已經查明，打了大公子的人是從并州來的俠客，名叫關云短，是關云長的本家兄弟，在一家鏢局里當頭目，說是大公子在并州欠了債，他是專程來替別人討債的。

尹傳林知道他是胡說八道，卻偏偏說得有板有眼，和并州發生過的事全能對上號，很怕他把這事傳出去，就擺手說道：好了好了，不要說了。這事到此為止，不準外泄。傳出去可要拿你是問。

侯景森道：那我可擔不起，現在全城都在議論這事，哪里還能保住秘密。

尹傳林道：別人怎么傳和你無關，你可不準在府中亂講。

侯景森道：尹管事說過，查出是誰干的，有重賞。是不是可以給賞錢了？

尹傳林道：你查出這樣的結果，不罰你已經是寬容了，還想要賞錢，當心我賞你五十大板。

侯景森道：大管事也太不仗義了。我替你查清了是誰干的，你怎么可以賴帳？

尹傳林陰森森地說道：你還懂得什么叫做賴帳？告訴你，從今往后這本帳由我來掌管。我會慢慢地和你算，叫你吃不了兜著走。還不快滾！

侯景森存心要把事情鬧大，就跳著腳叫道：哎呀荷，這可出了奇了，你不僅賴帳，還敢罵人，真是死不要臉的主，還當什么大管家，給我當孫子我都不要。你也不打聽打聽，營州這地方可是不養賴皮狗的，你想白使喚人哪，美的你，你不給錢，我就和你沒完。

府中衙役聞聲，都跑過來圍觀。

侯景森越發大鬧起來，叫罵道：大家來聽聽，他說他有本帳，要慢慢地整治咱們，這還有王法嗎，這不是狗仗人勢嗎，長的象個吊死鬼似的，裝什么大老爺，想騎到差人頭上拉屎了，你也不撒泡尿照照。

尹傳林來橫的嚇不住，來軟的又丟面子，站在那里紅一陣臉，白一陣臉，不知如何是好。

一個年紀大一些的衙役上前說道：尹管事，這可是你的不對了。我們這些當差的跑來跑去也不容易，多少賞點酒錢，就把大家打發了，何必大吵大鬧呢？

尹傳林雖然陰險狡詐，現在也無計可施，只好摸出一塊十兩大小的一塊銀子，往地上一丟，扭頭而去。本書由瀟湘小說原創網首發，轉載請保留！